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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实研究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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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起作家这样强烈的追寻愿望的恰恰是现实关怀,现实的精神困顿。陈忠实在叙述自己参与的1982年的分田到户工作时,这样描述:有一天晚上,忽然想起在30年前,柳青一家人从北京迁到陕西,他直接参与农业合作化运动,正是动员农民,放弃单家独户的生产方式,让大家走共同富裕的集体化道路。而今天自己所干的恰是自己所敬重的柳青所干的事情的反动,又要将土地重新分回各家各户去,两相碰撞,自己忽然“惊诧得差点从自行车上翻跌下来”,“一个太大的惊叹号横在我的心里”。[4]惊的不是作家对分田到户的疑虑,惊的是历史吊诡式的颠倒横变,这种历史沧桑导引着作者去追寻。这道原上的先民们,也在伴随着历史沧桑的变化,伴随着王朝兴衰的动荡,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王朝兴衰更替的动荡变化,在原上的子民们看来,似乎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他们还得过自己的日子,他们的耕作方式没有变化,他们的组织方式也没有变化,他们的文化心理结构也没有变化,浸润着他们日常生活的法典——宗族祠堂里的《乡约》更没有变化,上层皇位的更替,并不影响下层的稳态结构。这是陈忠实在沉思白鹿原先民们的观念意识时,所感知寻找到的东西。正是20世纪50年代的“拉牛入社”和80年代的“分田到户”,刺激着作者追寻,追寻这道原上曾有的恒久不变的社会生活事象,这是“白鹿原”这个意象产生的大背景。在作家开始创作《白鹿原》时,“整个世界已经删减到只剩下一个白鹿原,横在我眼前,也横在我的心中;这个地理概念上的古老的原,又具象为一个名叫白嘉轩的人。这个人就是这个原,这个原就是这个人”。[5]这道原承载的是千年儒家文化的历史沉积,即使从宋代大儒吕大临创造中国第一部教化民众的乡约开始,也具有千年历史了。正因为如此,才有白鹿原上的动荡变化和不变的白嘉轩,还有那股弥散在白鹿原角角落落的《乡约》的魂魄气息。

在这种结构里,深邃敏锐的陈忠实,在个人的体验感知中透出意识深处的不安,或者是犹疑,白嘉轩代表的儒家传统,在社会的现实层面,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国民党大旗上映现着三民主义,共产党大旗上书写着共产主义,无论这两个主义的论争如何,显在的事实是这两个主义,同时在挑战着儒家传统,以此构成了白鹿原人在价值选择上的断裂;白鹿原新式学校里走出的学子们,也在否弃着原有的价值观念和思想意识。宗庙祠堂构成的权威,被瓦解的命运阴云已经笼罩在头顶,白嘉轩对于走出白鹿原的人,已经失去了威慑的能力。这个时代,在城市正在生成着另一个中国传统里从没有过的群体,我们把它称作工人阶级,也同时在生成着商业文明,商业文明构成的市民文化正在崛起,一个新的结构方式正在呈现。农村的大变动还没有开始,但已是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