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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奴隶叙事:《女奴生平》及导读
1.4.42 第四十章 逃亡奴隶法
第四十章 逃亡奴隶法

弟弟对他的项目很失望,因此决定去加利福尼亚。经商议,本杰明与他同行。爱伦挺喜欢自己的学校,她在那儿很受大家欢迎。他们不了解她的过去,她也没有说,因为她不想利用他们的同情。但是人们偶然发现她的母亲是一个逃奴,于是他们用各种方法向她提供便利并减少她的开支。

我再次孤身一人了。我需要赚钱,并且希望和认识我的人在一起。从罗切斯特回来之后,我到布鲁斯先生家去看望玛丽。对同胞消极的不信任感让我心如死水时,是这个可爱的小宝贝把我融化了。她现在长成一个高挑的姑娘了,我依然爱她。布鲁斯先生再婚了,他提议我去做新生儿的保姆。《逃亡奴隶法》的通过让我在纽约更没安全感,这是唯一让我犹豫的一点,但是我决定试一下。我又一次幸运地遇到了好雇主。新任布鲁斯太太是一个在贵族教育下长大的美国人,如今所处的社交圈也都是贵族。即使她对肤色有所偏见,也从未让我察觉。南方人的诡辩不能蒙蔽她无视他们的暴行。她是一个奉行崇高原则,拥有高贵心灵的人。对我而言,从那时到现在,她一直是一位有同情心的真朋友。祝福她和她的家人!

就在我重新回到布鲁斯家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对有色人种具有毁灭性打击的事件。第一个受到新法律制裁的逃奴哈姆林由北方的猎奴者递交给了南方。这只是对有色人种恐怖统治的开始。这个大城市陷入恐慌骚动,对“穷人们简短平凡的经历”毫不在意。当上流社会在都市礼堂聆听珍妮·林德扣人心弦的嗓音时,从锡安教堂中传出的可怜的逃亡有色人种悲苦哀求上帝的战栗之音也在高涨。许多在这个城市已居住了20年的家庭如今潜逃了。许多通过辛勤劳动已为自己建立起一个舒适的家的穷苦洗衣女工不得不丢下家具,与朋友匆匆告别,到加拿大在陌生人中间谋出路。许多妻子发现了一个从不知晓的秘密——她的丈夫是个逃奴,他必须离开她来保障自己的安全。更糟的是,许多丈夫发现自己的妻子多年前逃出了奴隶制,而由于“子女随母亲身份”,因此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有可能被抓回奴隶制。每到一处,那些简陋的家中都弥漫着惊慌和痛苦。但“统治民族”的立法者们怎么会在乎从倍受践踏的心中榨出来的血呢?

威廉去加州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是和我一起度过的,我们一直在讨论这条不公正的立法给我等受压迫族群带来的危难。我从未见他对迫害者们流露出这等愤慨与深仇大恨。他自己是不受这项法律制约的,因为他不是从蓄奴州逃出来的,而是由老爷带到自由州来的。但我却受制于它,身边几百位聪明勤奋的人也是。我很少冒险上街。需要为布鲁斯太太或家里任何成员跑腿时,我尽可能抄小道或走暗巷。毫无罪过、努力靠良心履行职责的市民却被判处要生活在持续的恐惧中,且无处寻求保护,对这个自诩自由的城市而言这是多么大的耻辱!这种状况下滋生出许多自发的保安委员会。每一位有色人种以及受压迫人群的朋友们都睁大了双眼。每天晚上我都在报纸上仔细核查有哪些南方人住进了旅馆。我觉得我的小姐和她的丈夫可能会在名单中,我这么做是为自己好。同时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能为他人提供信息。即使很多人都在“到处流窜”,我也决意“增长知识。”

这勾起了我对南方的回忆,我在这儿简略叙述一下。卢克是邻近一个富人家的奴隶,我和他有点交情。他的老爷死了,将一大笔财产留给了子嗣后人。分配奴隶时,卢克被划给了老爷的儿子。“家长制”滋生出的恶习让这个年轻人成了一个牺牲品,他去北方进修学业时也过着糜烂的生活。被送回家时他已经由于纵欲过度几乎残废。卢克奉命伺候这个卧床不起的老爷。他的老爷由于无能而恼羞成怒,变得更加暴虐。他身边放着一条皮鞭,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他会要求仆人赤裸上身跪在床边任他鞭打到筋疲力尽。为了随时准备接受鞭刑,仆人好几天除了衬衫之外什么都不能穿。每天多多少少都要挨上几鞭子。稍加反抗,镇上的治安官就会被请来执行惩罚。卢克的经验告诉自己治安官强壮的手臂比老爷孱弱的手臂要可怕得多。这个暴君的手臂越来越无力,最终瘫痪了,因此不断需要治安官的服务。他完全依靠卢克的照顾,不得不像个婴儿一般被护理。这不仅没有激发他对这个可怜的奴隶的感激和同情,反而助长了他的易怒和残暴。一个成年人退化后的残骸就这么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专制的畸形怪诞的念头。如果卢克执行命令时稍有迟疑,治安官就会被立刻请来。有些畸形的想法实在丑恶到令人无法启齿。我从奴役之笼逃出时,可怜的卢克还被拴在那个恶心残忍的可怜虫床边。

一天,我要去为布鲁斯太太办件差事。我像往常一样脚步匆匆穿过后街时,看到一个眼熟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走近时,我认出他是卢克。我一向很高兴见到或听说某人从深渊中逃了出来。由于仍然记得这个可怜的伙计苦难深重,虽然我已不再称它为自由之地,但在北方大地上能看到他,我尤其高兴。我对在陌生人当中孑然一人的凄凉感记忆犹新,于是我走上前,热忱地向他致以问候。起初,他没认出我。但当我提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就全想起来了。我将《逃亡奴隶法》告知于他,并问他是否知道纽约是一个绑匪之城。

他回答道:“我的风险不如你大。因为我是从奴隶贩子手里逃出来的,而你是从老爷家逃出来的。如果他们不确定能抓到,奴隶贩子是不会花钱来找逃奴的。我告诉你,这件事我都处理好了。在南方,他们要抓我这个黑人的时候,我可过了许多苦日子。”

接着他把他接受的建议和做好的计划告诉了我。我问他到加拿大去有没有足够的钱。“我有的,就靠它了,”他回答。“我都处理好了。我一生都在为那些天杀的白人们工作,除了囚禁和拳打脚踢,什么都没得到。我认为我这个黑人有权利拿到足够带他到自由州去的钱。亨利老爷去世前,每个人都希望他死。当他真的死了的时候,我知道魔鬼抓到他了,并且不会让他带上钱走的,于是我拿了他一些钞票放在他的旧裤子的口袋里。他入土时,我这个黑人请求拿走那些旧裤子,他们就给我了。”他低声吃吃地笑着说:“你看到了,我可没有偷钱,是他们给我的。我告诉你,为了不让奴隶贩子找到它,我可吃了大苦头了,不过他没有拿到钱。”

这就是奴隶制中道德感教育的一个标准范本。一个人的工资年复一年被剥夺,而法律认可并贯彻这一盗窃行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能指望被抢的人比抢劫犯更诚实呢?卢克认为那笔钱是他未得的工资的一部分,因此他有权拥有那笔钱。虽然我多少已经受到了启蒙,但我承认我同意这个可怜、无知、惨遭虐待的人的想法。他毫不犹豫地去了加拿大,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了他的消息。

一整个冬天我都心慌意乱。我带着孩子出门透气时,总是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张迎面而来的面孔。我害怕夏天的来临,那时蛇和奴隶主都会出现。正如在蓄奴州受到奴隶法的压迫一般,实际上我是一个身在纽约的奴隶。在自诩为自由之州的土地上,这是多么奇异的悖论啊!

春天又来了,我接到来自南方的警告,弗林特医生知道我回到了老地方,正在做来抓我的准备。我之后得知一些北方走狗向他描述了我和布鲁斯太太的孩子们的穿着。奴隶主为达到卑鄙的目的雇佣那些人,然后大肆讥笑他们的贪婪和无耻的奴颜媚态。

我立刻把自己的危险告知布鲁斯太太,她果断为我的安全采取了措施。由于无法立刻找到替代我做保姆的人,这位慷慨、有同情心的女士提议我应该把她的宝贝带走。和孩子在一起对我是一个慰藉,因为我的心不愿与任何深爱的对象分离。但为了一个被国家立法者放出的猎犬追捕的可怜奴隶,哪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宝宝成为逃亡者!当我说这会让她做出牺牲与自己亲爱的宝宝分离时,她回答:“你带着宝宝比较好,琳达。如果他们找到了你,他们得先把孩子还给我。到时,如果有救你的机会,你就能获救了。”

这位小姐有个非常富有的亲戚,他在许多方面都算是个仁慈的先生,但却是一位支持奴隶制度的贵族。他抗议她藏匿逃奴,并告诉她这违犯国家法律,还问她是否知道会被处罚。她回答说:“我很清楚会有1 000美元罚款以及牢狱之灾。这是我祖国的耻辱!我准备好接受惩处了。我宁愿进州立监狱,也不愿任何一个可怜的受害人从我家被拖出去带回奴隶制。”

高贵的心!勇敢的心!写到她时我热泪盈眶。她对我等受迫害同胞施与同情,愿拯救无助者的上帝因此奖赏她!

我被送到了新英格兰,在那儿得到一个参议员妻子的庇护,我对她永怀感激之情。这位可敬的先生不会像《汤姆叔叔的小屋》中的参议员那样为《逃亡奴隶法》投票,相反,他对此持强烈反对的态度。但法案的影响力也足以让他担心留我太久会有麻烦,因此我被送到了乡下。我和宝宝在那儿待了一个月。他们推测弗林特医生的间谍们跟丢了我,不得不暂时放弃追踪,于是我返回了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