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费城经历
听说可怜的奴隶们在北方有许多朋友,我相信我们会找到一些。同时,我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大家都是朋友,直到发现他们实则是反面阵营的。我找到善良的船长,多谢他的关照,并告诉他我会永远感激他的帮助。我请他给家里的亲人们捎个信儿,他答应会传达。我们上了一艘划艇,15分钟后在费城的一个木码头上了岸。我正环顾四周,友好的船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后面有一位看起来很体面的黑人,我会跟他谈谈纽约火车的事儿,告诉他你希望能径直上路。”我谢过他,并请他给我指指去商店的路,这样我能买些手套和面纱。他指了路,并说在我回来前他会跟那个黑人谈一下。我加快了步伐。我在船上一直锻炼,还不断用盐水擦身子,使四肢基本恢复了功能。大城市的嘈杂令我迷茫,但我找到了商店,给自己和范尼各买了一套面纱和手套。店主告诉我这需要很多个小硬币。我从没听过这个词,但我没有告诉他。我想如果他知道我是外地人,也许会问我从哪里来的。我给了他一枚金币,他找钱时,我数了数,并算出来了一个小硬币是多少钱[1]。我回到码头,船长向我介绍了那位黑人,他是达拉姆牧师,伯特利教会的一位牧师。他拉起我的手,仿佛我是一位老朋友。他说我们已经赶不上开往纽约的早班车了,因此必须等到晚上或是第二天早晨。他邀请我到他家去,保证他的妻子会热忱地欢迎我,并且会为我的朋友在他的邻居家安排一个落脚地。我感谢他能对陌生人这么好,但我告诉他,如果必须留下来,我想去找几位从我们那个地方来的人。达拉姆先生坚持请我和他一起用餐,之后他会帮我去寻找朋友。水手来与我们告别。我热泪盈眶,握了握他们辛劳的双手。他们对我们很好,并且给了我们连他们自己都料想不到的巨大帮助。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城市,也从未在街上接触过这么多人。路过的人仿佛都以一种好奇的表情看着我们。在甲板上风吹日晒,导致我脸上起了水泡接着又脱皮,因此我认为他们很难看出我是哪个民族的。
达拉姆太太热情接待了我,她什么都没问。我累了,因此她友好的态度是一剂贴心的振奋剂。上帝保佑她!我敢肯定,在给予我安慰之前,她一定抚慰过其他倦怠的心灵。在受到法律保护的神圣的家庭中,她的丈夫和孩子环绕在她身边。我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不由一声叹息。
晚饭后,达拉姆先生和我一起去找我提到过的朋友。他们从我的家乡来,我兴奋地期待看到熟悉的面庞。但他们不在家,于是我们又沿着纤尘不染令人赏心悦目的街道返回。路上,达拉姆先生注意到我跟他提过我想见自己的女儿。他很惊讶,因为我看起来很年轻,他还以为我是单身女子。他触及了一个极度敏感的话题。我想,他可能会问到我的丈夫,如果我据实相告,他会怎么看待我呢?我告诉他我有两个孩子,一个在纽约,一个在南方。他又问了一些更深入的问题,我坦率地把自己生活中的一些重要事件告诉了他。我这么做很痛苦,但我不愿欺骗他。如果他希望和我做朋友,我认为他应当知道我是值得结交的。“如果我伤害了你的感情,那么对不起,”他说,“我并非出于盲目的好奇而询问你。我想了解你的情况来看看能否为你或你的小女儿做些什么。你直截了当的回答让我觉得你值得信赖,但不要不加隐瞒地回答每一个人,这会让一些无情的人瞧不起你。”
“瞧不起”一词令我芒刺在背。我说:“只有上帝知道我受了多少苦,我相信他会原谅我的。如果我能获准拥有我的孩子,我会做一个好妈妈,并以一种令人不敢轻视的方式生活。”
“我尊重你的看法,”他说,“相信上帝,并且禀行优良的准则,这样你就不会找不到朋友们了。”
到家后,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很高兴关上门后可以与这个世界有所隔离。他的话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悲哀往事的阴霾再次袭来。沉思当中,我被敲门声吓了一跳。达拉姆太太面带善意的光彩走了进来,说楼下有一位反奴隶制的朋友想要见我。我克服了会见陌生人的恐惧与她同去。他询问了很多和我的经历以及逃出奴隶制相关的问题,但我注意到他们非常谨慎地不去触碰可能伤害到我感情的话题。他们曾经习惯了不被当人看,如今也只有他们能充分理解我,这多么令人满足啊。那位反奴隶制朋友接着问到我的计划,并说会提供需要的帮助。范尼和达拉姆先生的一位朋友一起暂时惬意地安顿了下来。反奴隶制社团同意为她支付前往纽约的旅费,我也得到同样的优待,但我拒绝了。我告诉他们外婆给了我足够的钱以支付整个旅程的开销。他们建议我们在费城再待几天直到为我们找到合适的护送人。我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因为我害怕遇到奴隶主,也有点害怕坐火车。我这辈子还从没坐过火车,这对我来说是件大事儿。
那天晚上,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倒在枕头上。我确信自己是个自由的女人了。我久久难以入眠。刚睡着,我就被火警惊醒了。我跳了起来,赶紧穿上衣服。在家乡,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会迅速穿好衣服。白人认为起火是奴隶发动起义的好机会,因此最好做好准备,而黑人会奉命出动扑灭火焰。镇子上只有一个灭火泵,黑人妇女和小孩必须把它拖到河边注水。达拉姆太太的女儿和我在同一个房间,看到一片喧嚣中她仍在沉睡,我觉得有必要把她叫醒。“什么事?”她揉着眼睛说。
“他们在街上叫嚷着起火了,警报也响了。”我回答。
“那又怎么了?”她睡眼惺忪地说,“我们都习惯了。我们从不起床的,除非火势非常近。起床有什么用呢?”
我非常惊讶,我们居然不用帮忙给灭火泵注水。我是个无知的孩子,刚刚开始学习大城市的生活之道。
早晨,我听到妇女们出售鲜鱼、草莓、萝卜和其他物品的叫卖声。这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新鲜的。我一早就穿戴停当,坐在窗户旁观察这充满未知的生活。对我来说,费城是个绝妙的好地方。吃早餐时,大家笑着谈论我要冲出去拖灭火泵的事情,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去找了范尼,发现她与新朋友相处地非常愉快,因此她并不急于离开。我也对善良的太太非常满意,她受过教育,远比我出众。每天,几乎每时每刻,我都在扩充着我的微薄的知识储备。只要她觉得是审慎之举,她都会带我参观这座城市。一天,她把我领到一个艺术家的房间,向我展示了几张她孩子的肖像。以前我从没见过黑人的画像,我觉得他们很美。
5天后,达拉姆夫人的一个朋友提出,第二天上午陪同我们去纽约。离别时我紧紧握住善良的太太的手,我想知道她的丈夫有没有告诉她我的事情。我猜他说了,但她只字未提。我认为这种高贵的缄默来自女性的同情心。
当达拉姆先生将车票递给我们时,他说:“恐怕你要开始一段并非惬意的旅程了。我实在拿不到头等车厢的票。”
我以为没给够钱,就要再给他一些。“哦,不是,”他说,“给多少钱他们都不会上当的。他们不允许有色人种乘头等车厢。”
我对自由州的热情第一次被浇灭了。在南方,有色人种只能乘坐在白人后面的一节污秽的车厢里,但他们不用付钱。看到北方模仿了奴隶制的习俗,我感到悲哀。
我们偷乘进一节宽敞粗糙的车厢,两边有很高的窗户,不站起来的话就看不到外面。车厢里人满为患,一眼看过去有各种肤色的人。那儿有很多床和摇篮,里面躺着四肢乱蹬的啼哭的婴儿。几乎每个男人嘴上都叼着雪茄或烟斗,一壶壶威士忌在他们之间自由传送。威士忌的气味和浓重的烟雾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他们粗鄙的玩笑和下流的歌曲同样也令我作呕。那是一段很不愉快的旅途。现在这些方面已得到了一些改善。
【注释】
[1]译者注:“小硬币”在原文中为“levy”,是美国老式口语的表达,面值相当于125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