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弟弟的新纪元
威廉跟随他的老爷桑兹先生去了华盛顿,我开始怀念起弟弟的陪伴和关爱。我们收到几封他的来信,虽然没有提及我,但他用特殊的方式表达了对我的记挂。我改变自己的笔迹,也用同一方式给他回信。这是个持续时间很长的会议。会议结束时,威廉写信告知我们,桑兹先生打算去北方一段时间,因此他要同行。我知道他的老爷曾答应还他自由,但没有给出具体时间。威廉会相信奴隶的运气吗?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一起谈论该如何获得自由,因此我怀疑他也许不会回到我们身边了。
外婆收到一封桑兹先生的信,他说威廉的确是一名忠实的仆人,也可以说是一位珍贵的朋友,没有哪位母亲能教出比他更优秀的儿子。他说他已经游历了北方诸州以及加拿大,虽然废奴主义者试图劝诱他离开,但都没有成功。最后说他们不久就回家。
我们期待威廉能来信描述旅途中看到的新奇事物,但却一封都没收到。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得知桑兹先生会协同新娘于秋末返乡,但仍然没有威廉的信。此时我几乎确定,在南方土地上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但他对家里的朋友们,对鸽子笼里的俘虏,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吗?我的思绪飘走在黑暗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之间。独处小屋,除了上帝看着我,再无他人时,我流下了悲痛的泪水。我多么诚挚地向上帝祈祷,能够让我回到孩子身边,并且成为一个有用的女人、优秀的母亲!
远行的人终于归来了。外婆为迎接游子归家做了悉心准备。摆餐具时,她把威廉的盘子放在了老地方。大马车空荡荡地走了。外婆等候着晚餐时间的到来。她想也许他的老爷有必要留他一下。我在牢笼里也着急地侧耳倾听着,每一分钟都希望能听到亲爱的弟弟的脚步和声音。下午,桑兹先生派来一个小伙子告诉外婆,威廉没有和他一道回来,废奴主义者把他诱拐走了。但他恳请她不要为此担心,因为他有信心,几天后她就会见到威廉的。只要他抽时间好好想想,他就会回来的。因为在北方不可能比和他在一起的处境更好。
如果你目睹了那些泪水,听到了那些哭泣,你会以为信使带来的是一则死讯而非获得自由的消息。可怜的老外婆认为她再也见不到宝贝儿子了。而我则是自私的。我想的更多的是我失去了什么,而非弟弟得到了什么。新的焦虑开始令我烦恼。桑兹先生花了一大笔钱,因此必然会为自己招致的这一损失感到愤怒。我非常担心这会影响到我孩子的前途,因为他们如今成为了一笔可观的财产。我渴望让他们的自由得到确认,如今则更加心急如焚,因为他们的老爷和父亲合二为一了。我太了解奴隶制了,因此深知对奴隶做出的许诺,即使是出于善意且彼时真诚,想要得以实现,也要经受住许多偶然事件的考验。
尽管我十分希望威廉能获得自由,但他走出的这一步仍令我悲伤且担忧。随即而至的安息日宁静清新,如此美轮美奂,仿佛是永恒世界里的一个安息日。外婆把孩子们带到走廊上,这样我就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她认为这样可以抚慰我的落寞,这的确奏效。他们欢快地聊着天,只有孩子才会这样。本尼说:“外婆,你觉得威廉舅舅永远地离开了吗?他会再回来吗?也许他会找到妈妈。如果他找到了,她见到他该有多高兴啊!你和菲利普舅舅,还有我们所有人,为什么不去妈妈那儿生活呢?我想要这样。你想吗,爱伦?”
“是啊,我也想,”爱伦回答说,“但是我们怎么找到她呢?你知道地址吗,外婆?我不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了,你呢,本尼?”
本尼刚要描述我的样子,就被邻近一个叫阿吉的老女奴打断了。这个可怜的人目睹了自己孩子被贩卖的过程,她看着他们被带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任何希望再听到他们的消息。她之前看到了外婆在哭,她同情地说:“怎么了,玛撒阿姨?”
“哦,阿吉,”她回答,“看起来在我死时没有一个孩子或孙子能留下来给我递口水喝,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地里了。我儿子没跟桑兹先生一起回来。他留在北方了。”
可怜的老阿吉高兴地拍着手。“你就为这个哭吗?”她叫道,“跪下来乞求上帝吧!我不知道我的可怜的孩子们在哪儿,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你不知道可怜的琳达去了哪儿,但你知道她弟弟在哪儿啊。他在自由州,那是个好地方。别对主的做法念念叨叨的,跪下来感谢他的仁慈吧。”
阿吉的话仿佛在谴责我的自私。威廉只是她的奴隶同胞而已,但她却能为他的逃跑感到高兴。身为他的姐姐,我却只想着他的好运会让我的孩子付出怎样的代价。我跪下来,乞求上帝原谅我,我打从心底感谢他,使我们家庭中的一员逃出了奴隶制的魔爪。
不久,我们收到威廉写来的信。他说桑兹先生一直对他很好,因此他努力尽忠侍奉他。但自打还是孩子时,他就渴望自由。为了说服自己抓住这个机会,他已经受尽了煎熬。信的末尾他写道:“亲爱的外婆,不要为我担心。我会一直想着你。这会激励我好好工作,做正确的事情。等我赚够了钱,就可以给您一个家,也许你可以来北方,这样我们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桑兹先生向菲利普舅舅讲了威廉离开的细节。他说:“我把他当自己的亲兄弟一样信任,对他那么好。几个地方的废奴主义者和他谈过,但我认为他们诱惑不了他。然而我并不责怪威廉。他还年轻、轻率,是那些北方流氓蒙骗了他。我必须承认那些流氓很胆大。我看到他扛着箱子从阿斯特旅馆走下来,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他去换一下他的旧箱子。我告诉他那箱子的确很破了,还问他需不需要钱。他说不用,然后谢过我就走了。他没像我预计地那么快回来,但我耐心地等着。最后我去看我们的箱子是否整理好了要上路,但我发现箱子锁着,桌上有一张密封的字条告诉我钥匙在哪儿。这家伙甚至还作虔诚状,他写道希望上帝永远保佑我,并奖赏我的善行。他并不是不愿伺候我,而是想做个自由的人,如果我觉得他做错了,他希望我能原谅他。我打算五年之内给他自由。他应该相信我的。事实证明他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但我不会去找他,也不会派人去找他。我有这个自信,他不久就会回到我身边。”
我之后听了威廉对这件事情的自述。他并不是受废奴主义者的怂恿才走的。他对自由的渴望根本不需要借助他们提供的有关奴隶制的各种信息的刺激。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想起它们曾经被铐在铁链上。如果双手可以不再被枷锁桎梏,那么他得到的将是怎样的保障啊?桑兹先生对他很好,但他也有可能无限期地延后还他自由的承诺。他有可能陷入经济困境,到时债主就会掌握他的财产。或许他会死,而死前却没有做出对他有利的安排。他知道,许多有个好老爷的奴隶都遇到了此类情况,因此他明智地决定抓住眼前的机会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很正直,不会以虚假的借口向老爷要钱,所以他卖了自己最好的衣裳支付前往波士顿的旅费。奴隶主们称他是一个卑鄙不知感恩的小人,竟以这种方式来报答老爷对他的宠爱。如果身处同样的情况,他们会怎么做呢?
当弗林特医生一家听到威廉抛弃了桑兹先生这个消息后,他们开心地咯咯笑。弗林特太太一如既往地表达了自己的基督徒情感,她说:“我很高兴。我希望他永远都找不到他了。我喜欢看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料想琳达的孩子不得不为这个损失付出代价了。能看到他们再次落入奴隶贩子手中让我很高兴,因为我厌烦了这些小黑鬼在街上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