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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奴隶叙事:《女奴生平》及导读
1.4.23 第二十一章 藏身之处的猫眼
第二十一章 藏身之处的猫眼

几年前,外婆家的房顶上加盖了一个小天棚。他们在房顶的托梁上铺了些木板,于是木板和房顶之间就形成了一个狭小的阁楼。那里从没放过什么东西,只有老鼠出没。这是一个全封闭的屋顶。根据南方建造房屋的习惯,屋顶上只铺鹅卵石。这个顶楼小屋只有9英尺长,7英尺宽,最高的地方仅3英尺[1],并且陡然倾斜,与并不牢固的木地板相连接。那儿空气不流通且没有光照。菲利普舅舅是个木匠,他非常巧妙的在阁楼的地板上做了一个可通到储藏室的活门。我在沼泽地时就是在等他做这个准备。储藏室的门朝向一个走廊。我一进家门就被送进了这个洞穴。这里空气稀薄,一片漆黑。他们已经在地上铺好了床铺。有一侧可以让我睡得很舒服,但那个斜面太陡了,因此我一翻身就会撞上木板。老鼠在我的被褥上跑来跑去,但我实在太累了,像个可怜虫一般睡了过去,暴风骤雨也无法将我唤醒。到了早上,听到噪音我才知道天亮了,因为在我的小洞穴里,白天和黑夜完全是一样的。空气状况比幽暗的环境更让我受罪,但我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因为我听到了孩子们的声音。他们的声音中既有喜悦也有忧伤,这让我泪如泉涌。我多想跟他们说说话啊!我渴望看看他们的面孔,但却没有一个洞或是缝隙可以让我窥视。漫长的黑暗令人压抑,在没有一丝光线的狭促之地,日复一日躺着坐着,这太可怕了。虽然白人认为作个奴隶要轻松得多,但我宁愿选择这种生活也不愿接受我的奴隶命运。这跟其他人的命运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从没做过苦力;也从未被鞭刑伤过毫发;没有被打伤到翻不了身的地步;没有因防止逃跑而被挑断脚筋;在种植园披星戴月地工作时,也没有被铐在圆木上被迫拖着横木行走;我从没被热烙铁烫过,也从没被猎犬咬过。相反,在我落入弗林特医生手上之前,我一直受到和善对待和悉心照顾。在那之前,我从未对自由产生过渴望。尽管我在奴隶制中受得罪相对少些,但上帝仍然同情被迫要过这般生活的女人!

他们把食物从舅舅做得那个活门中送上来。如果条件允许,外婆和菲利普舅舅以及南茜姨妈会趁这个机会爬上来,在入口处跟我聊上几句。当然,白天这样做是很不安全的,这些事情一定要在夜色中完成。我没法直立,但我在洞里爬来爬去做运动。一天我的头撞到了个东西,我发现居然是个手钻。舅舅在做活门时把它粘在这儿了。我兴奋的就像鲁宾逊·克鲁索发现了宝藏。这让我心生一丝庆幸。我对自己说:“我就要拥有一丝光线了。我可以看到我的孩子了。”我害怕引起注意,所以不敢在白天开工。我来回摸索,找到了阁楼临街的一侧,这样我就能常常看到孩子们了。我将手钻扎上去,等到晚上,我钻了三排洞,一排高于一排;然后钻开了它们之间的缝隙。这样我成功地凿了一个1英寸长、1英寸宽的洞[2]。我坐在小洞旁边享受吹进来的丝丝空气一直到深夜。早上,我望出去找我的孩子,但我在街上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弗林特医生。我对此有种迷信的恐惧,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几张熟悉的面孔经过了。最终,我听到了孩子们欢乐的笑声,两个甜美的小脸正看着我,仿佛知道我就在那儿,知道他们给我带来了欢乐似的。我多希望能告诉他们我就在这儿!

如今我的情况略有改善,但几周来我都被上百只小如针眼的红色虫子折磨着,被它们叮了之后疼痛难忍。外婆给了我一些花草茶和冰凉镇静的药,最终驱散了它们。只有鹅卵石为我遮蔽夏日灼热的阳光,因此洞里酷热难耐,但我有自己的慰藉。透过那个猫眼,我能看到孩子们,当他们靠得够近时,我还能听到他们说话。南茜姨妈把她在弗林特医生家听到的所有消息都告诉我。我听说医生给纽约的一个黑人妇女写了一封信。那个女人在我们社区出生、长大,并被他制造的有害环境荼毒过。他说如果她能找到任何与我有关的线索,他会给她一笔酬劳。我不知道她究竟如何答复的,但他对家人说他有一笔重要的生意要做,随即匆匆起程前往纽约。他赶着上船经过时我偷窥到了他。我们之间要相隔千山万水了,即使是一小段时间也令我满足。更大的满足在于,他相信我就在自由州。我的小窟洞不再像以前那么可怕了。他回来了,和上次纽约之行一样,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第二天一早他经过我家时,本尼站在大门前。他从别人那儿听说他去找我了,于是他叫道:“弗林特医生,你把我妈妈带回来了吗?我想见她。”医生生气地冲着他跺脚,并叫嚣道:“滚开,你这该死的淘气鬼!不走开,我就割了你的头。”

本尼害怕地跑进屋里,说道:“你不能再把我关进监狱了。我现在不属于你了。”很幸运这句话没传到医生耳朵里。之后外婆和我在活门处说话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并请求她不要让孩子们对那个暴躁的老男人如此无礼。

暑热渐散,舒适的秋天到了。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我把书或针线活举在小孔旁边,努力地阅读、缝纫。这是我千篇一律的生活中重要的调剂。然而到了冬天,寒冷穿透稀薄的鹅卵石房顶,我被冻僵了。南部地区的冬天既不漫长也不寒冷,因此建造房屋时并不以取暖为主要目的,但我在洞穴里却非常不舒服。善良的外婆给我送来被褥和暖和的饮品。我常需要一整天躺在被褥里保持温暖。防不胜防,我的肩膀和脚还是生了冻疮。哦,那些漫长又黑暗的日子,我的目光无处着落,脑海空无一物,我只有去想可悲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如果哪天天气宜人,能让我穿好衣服坐在猫眼前看看路人,并听到许多没打算让我听到的对话,我就会感恩戴德。我听到奴隶主们计划要怎样捉拿可怜的逃亡者。有几次我听见他们在谈论弗林特医生、我还有我孩子的来历,而当时孩子们可能就在大门边儿玩耍。有人会说:“我才不会动用我的娇贵手指去抓她呢,她是老弗林特的财产。”还有人会说:“为了赏金,不管哪个黑鬼我都愿意去抓。就算一个人非常残暴,他也应该拥有本应属于他的东西。”他们常说我在自由州,几乎没人提及我有可能就在附近。如果外婆家遭到一丝怀疑,他们就会把这里付之一炬夷为平地,但这儿恰恰是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在实行奴隶制的地方,不会有比这儿更好的藏身之地。

弗林特医生一家不断哄骗收买我的孩子们,试图从他们口中套出他们听到的有关我的消息。一天医生把他们带到了商店,提出如果他们能说出妈妈在哪儿,他就给他们买闪亮的银制品和好看的手绢儿。爱伦躲着他,不肯说话,但本尼开口了,他说:“弗林特医生,我不知道妈妈在哪儿,我猜她在纽约。下次你再去那儿时,我希望你能让她回来,因为我想见她。但如果你把她关进监狱,或者告诉她你会砍了她的头,我就让她立即回去。”

【注释】

[1]译者注:这个小阁楼相当于2.74米长,2.13米宽,最高的部分只有0.91米。

[2]译者注:这个洞相当于2.54厘米长,2.54厘米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