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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奴隶叙事:《女奴生平》及导读
1.4.16 第十四章 生命中的另一条纽带
第十四章 生命中的另一条纽带

自打孩子出生后,我就没再回过老爷家。由于我从他的严密控制中解脱了出来,那个老男人为此十分不悦。但他的妻子指天对地发誓,如果我回去,她就杀了我,他对此毫不怀疑。有时他会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再次出现,重拾陈词滥调,大谈他的宽容和我的忘恩负义。最累赘的是,他极力说服我这么做真是屈尊。这个恶毒的为老不尊的人没有必要在这个话题上喋喋不休。我受够了凌辱。还不懂事的孩子总在旁边见证我的耻辱。当他谴责我辜负了他的好意时,我满怀鄙视静静地听着。我不再值得那些善良纯洁的人尊重了,这一点总会令我洒下辛酸的泪水。唉!我依然没有摆脱奴隶制的毒爪。我没有机会做个值得尊敬的人,也看不到任何能过上好生活的前景。

有时,当老爷发现我仍旧拒绝他所谓的好心提议时,他会以将孩子卖掉作为威胁。“也许这样可以让你谦虚些。”他说。

让我谦虚些!我不是已经卑微到尘埃中了吗?然而他的威胁还是撕裂了我的心。我知道法律赋予了他将此付诸行动的权力,因为奴隶主们如此狡猾地制定了“孩子需随母亲身份”这条法规。不跟随父亲身份,就意味着在保护他们淫乱放荡的同时,也助长了他们的贪得无厌。想到这儿,我把无辜的孩子紧紧抱进怀中。一想到有一天他会落入奴隶贩子手中,我脑海中就浮现出可怕的画面。我对他哭着说:“哦,我的孩子!也许他们会让你在某个冰冷的小屋中死去,然后把你像只狗似的扔到洞里去。”

当弗林特医生得知我又要当妈妈时,他怒不可遏。他冲回家,拿了把大剪刀来。我有一头漂亮的头发,平日会精心将它们挽起来,他常常揶揄我这么做是骄傲的表现。他边诅咒怒骂,边将我的头发通通连根剪断。我对他的虐待做出些回应,他就打我。几个月前,他的情绪突然爆发,就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来。我受了重伤,在床上好几天不能翻身。在那之后,他说:“琳达,我对上帝起誓,我绝不会再碰你一指头了。”但我知道他会忘了这个承诺的。

得知我的情况后,他就像个从深渊里浮出的不安分的鬼魂。他每天都来,我遭到的侮辱无法用语言描述。如果可以,我就不详述了,因为那些侮辱太低级,太令人厌恶了。我尽可能瞒着外婆。我知道,就算我给她带来的麻烦忽略不计,她也够苦难深重了。当她看到医生粗暴地对待我,或是听到他讲出足够让他的舌头瘫痪的恶毒诅咒时,她总会反唇相讥。她为我辩护是自然的,出于母性的,但这只能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当他们告诉我生了个女婴时,我的心变得无比沉重。对男人来说,奴隶制是可怕的,但于女人而言,它更加恐怖。除了大家共有的负担,女性还要承受其特有的不公、痛苦和羞辱。

弗林特医生发誓,由于这项所谓的新罪行,他会让我一直痛苦到死的那天,只要我还受制于他,他就言出必行。孩子出生后的第4天,他突然闯了进来,命令我起床,把孩子抱给他。照顾我的保姆出去准备食物了,我独自一人。因此我没有别的选择。我起床,将孩子抱起来,穿过房间走到他坐的位置。“站在那儿!”他说,“直到我让你回去!”孩子长得与她的父亲以及她的奶奶——过世了的桑兹夫人像极了。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当我虚弱地颤颤巍巍立在他面前时,他把但凡能想到的可耻的绰号都加在了我和孩子身上。即使是坟墓里的奶奶也难逃他的诅咒。在他的肆意谩骂中,我晕倒在他脚边。这使他恢复了理性。他把孩子从我怀中抱去放在床上,往我脸上洒了些凉水,把我扶起来猛力地摇,好在有人回来之前让我清醒。这时外婆回来了,他便急匆匆地走了。这一遭遇把我好一番折腾,但我求我的朋友们不要去请医生,就让我死。没有什么比他的出现更令我恐惧。我的生命已荒芜贫瘠,孩子们是我快乐的源泉。如果不是这些血脉,我倒希望可一死方休,虽然我只活了19年。

我的孩子没有合法权利有自己的姓名,这件事令我痛苦不已。他们的父亲提出随他的姓,但即使我想这么做,只要我的老爷活着,我也不敢。另外,我知道,洗礼时这样也不行。最终他们有了教名。为了纪念已经离我们远去的亲爱善良的本杰明,我们决定给儿子起名叫本杰明。

我的外婆是教会的一员,她非常希望让孩子们受洗。我知道弗林特先生不会答应这件事,也就没有冒险一试。然而机遇垂青于我。他被请到镇外去为一位病人看诊,星期日恰好不在家。“时机到了,”外婆说,“我们把孩子带到教堂去,让他们受洗。”

走进教堂时,和妈妈有关的回忆涌入脑海,我情绪低落了。就在这儿,她坦然自若地让我受洗。她结了婚,这是她处的奴隶制赋予她的合法权利。至少宣誓对她有所威慑,因此她从未违反誓言。她没有活到今天,没能知道她的孙子孙女是在完全不同的情况下受洗的,这一点令我欣慰。为什么我和妈妈的命运南辕北辙?她还是个孩子时,她的老爷就死了。她一直与太太在一起,直到结婚。她从未落入哪个老爷的掌控中,因此她逃脱了奴隶们通常会遭遇到的一种不幸。

当孩子将要受洗时,我父亲原先的女主人走了过来,提出他可以用她的教名。接着,我又加上了我父亲的姓。由于我的祖父是一位白人绅士,因此父亲本身是没有合法权利拥有这个姓的。奴隶的家谱真是一团乱麻!我爱爸爸,但让孩子随他的姓,也着实令我苦恼。

离开教堂时,父亲的女主人邀请我陪她一起回家。她在我孩子的脖子上戴上了一串金链。我感谢她的好意,但我却不喜欢这个象征。我希望我的女儿不受任何锁链的桎梏,哪怕它是金子做的。奴隶的镣铐侵蚀到灵魂,我多么诚挚地祈祷她不要受到这一枷锁的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