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惧怕起义

不久后，纳特·特纳起义爆发了。这个消息让整个镇子陷入巨大的骚乱。当奴隶们如此“开心满足”时，奇怪的是奴隶主们却警惕了起来。但事实正是如此。

一年一度的阅兵是这里的传统风俗。届时每一位白人男子都会背上他的步枪。镇上的居民和所谓的乡绅穿着军装。贫穷的白人会穿着便装走在队伍中，有些人光着脚，有些人则没戴帽子。但这个盛大的节日已经过去了。当奴隶们被告知将会再举办一次阅兵时，他们非常惊喜。可怜的人！他们以为这会是个节日。我得知了这个消息背后的真实情况，并告诉了几个我信任的人。我万分乐意去通知每一个奴隶，但我不敢。并非所有人都值得信赖。皮鞭酷刑的力量是强大的。

天亮时，20英里以内每一个角落的人都涌入了镇子。我知道镇上的暴徒和贫穷的白人会去搜查住处。我也清楚，没有什么能比看到有色人种过着舒适体面的生活更能激怒他们，因此我特意为他们做出谨慎安排。我将外婆家里的所有物品收拾的整洁有序。我在床上铺上白色棉被，还用鲜花装饰了几个房间。一切安排妥当后，我坐在窗口开始张望。目光所及之处，我看到了一群鱼龙混杂的士兵。鼓和横笛是他们的军事训诫乐器。他们被分成16人一队，一个队长带领一队。一声令下，这些野蛮的侦察兵便四面八方奔向只要能找得到有色人种的地方。

这对于那些没有自家奴隶可蹂躏的下等白人来说可是个大好时机。他们欣喜若狂能有机会行使一下小小的权力，并向奴隶主们表现一下他们的奴颜媚骨。他们毫不反思，糟蹋了有色人种的这股力量同样也使他们流于贫穷、无知和道德沦丧。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人很难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幕。那些无辜的、完全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这次遭了大罪。有色人种和住在镇子偏远地区的奴隶们尤其受到了特别对待。有时，搜查者会在他们的衣物里撒些火药和子弹，然后派其他队伍把它们找出来，作为谋划起义的证据交上去。每个地方都有男人、女人和小孩儿被打得血流如注。有些人挨了500记鞭打，有些人的手脚被捆住后，他们用漂布浆折磨他^[1]，把他的皮肤严重烧伤。在有色人种的住处，那些强盗把所有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都洗劫一空。有些有色人种受到某位有权势的白人的保护，且恰好这位贵人就在附近，则可幸免于难。这些无情的恶棍整天如一帮魔鬼般四处游荡，吓唬折磨无助的人们。倒了晚上，他们自行组成巡逻队，随机去到有色人种的住处，把他们的凶残意志付诸行动。为了避开他们，许多女人藏在树林和沼泽地里。如果哪位做丈夫或做爸爸的言及他们的暴行，就会被绑在公开鞭刑柱上，为捏造白人的谣言而被痛打。恐慌无处不在。但凡肤色不是纯白的人，在一起说话都害怕被旁人撞见。

我们与白人混住在一起，他们会保护我们，因此我对家人倒没有特别的担心。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那些士兵的到来。没几天，门外就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和讲话声。他们粗暴地将门推开，如一群恶狼般扑进来。他们抓起伸手可及的一切物什。每个盒子、箱子、衣柜和角落都被彻底搜查了一番。抽屉的盒子里有几枚银币也被他们急切地抢走。当我走上前要把钱拿回来时，一个士兵转身生气地说：“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你以为白人们是来盗窃的？”

我回答道：“你是来搜查的，但你搜的是个盒子啊。劳驾，我要把它拿回来。”

这时我看到一位对我们很好的白人先生。我叫住他，问他可否行行好，进屋来待到搜查结束。他欣然接受了。他进门时，搜查队长也尾随而来。他的职责是在室外守卫，确保屋里没人能离开。这位长官就是那个有钱的、残暴的、臭名昭著的利奇先生。我在奴隶主邻居那一章中提到过他。他高高在上，觉得搜查工作会脏了他的手，因此他只发布号令。如果发现了字条，愚昧的随从们也会交给他，因为他们不认字。

外婆有一大箱被褥和桌布。他们打开这个箱子时，发出了惊讶的欢呼声。其中一个喊道：“该死的黑鬼们从哪儿弄来这么些床单和桌布啊？”

因为我们的白人保护者在场，因此外婆壮着胆子说：“你放心，不是从你家里偷来的。”

“这么着，老奶奶，”一个没穿外套，表情冷酷的家伙说道“你有这些东西，看起来你似乎很有钱嘛，白人伙计们要把它们全拿走。”

他的话被一阵大呼小叫打断了。“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这个黑白混血女孩有信！”

他们一起冲向那封所谓的信。通过检查，证明那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写给我的诗。在收拾东西时，我没注意到它们。当队长告诉他们信的内容时，他们非常失望。他问我是谁写的。我说是我的一个朋友。“你看得懂？”他问道。当我告诉他我能看懂时，他咆哮咒骂着将那张纸撕碎。“把你的信全拿出来！”他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我告诉他没有了。“别怕，”他狡猾地引诱道，“把信都交给我。绝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看到我动都没动，他温和的腔调转变成了咒骂和威胁。“谁写给你的？半自由的黑鬼吗？”他质问道。我回答说：“哦，不。大多数信都是白人写给我的。有人要求我看后即焚，但有些信我看都没看就烧了。”

一阵惊呼为这段对话画上了句号。他们发现了一些用来装点老式餐具柜的银汤匙。外婆有个传统，她为镇上很多夫人做水果蜜饯，并为聚会准备晚餐，因此她有很多罐蜜饯。紧接着，放蜜饯的柜子遭到袭击，他们还品尝了起来。一个开怀饕餮的人拍了拍伙伴的肩膀，说：“干得漂亮！他们居然过着吃蜜饯的日子，怪不得黑鬼们想杀了所有的白人伙计。”我伸手去夺罐子，说：“你们可不是来搜蜜饯的。”

“那我们是来干吗的？”队长趾高气扬地说。我回避了这个问题。

搜查结束了，没发现任何罪证。然后他们去了花园，在每一株树丛和葡萄藤上敲敲打打，却也没有更多发现。队长召集齐人马，短暂磋商后，下令继续前进。他们刚出门，队长又折了回来，对我们家发表了一通诅咒。他说这房子应当被夷为平地，每个人也要挨上39鞭。我们幸运地度过了这场灾难，除了几件衣服，没有任何损失。

临近傍晚，骚乱有所加剧。士兵们借着酒性，变得更加残暴。尖叫声和呼喊声不绝于耳。我不敢出门，躲在窗帘下往外偷瞄。我看到一群暴徒拖着几个有色人种，每个白人都高举着步枪，威胁他们若是再不闭嘴，现在就杀了他们。被俘的人里头有位受人尊敬的黑人老牧师。他们在他家发现了几袋子弹。他的妻子一直用这些子弹作为称重的平衡工具。为此，他们要在绿色法院将他枪毙。对一个文明国度而言，这是怎样的一道风景啊！一群醉得东倒西歪的乌合之众，竟要去当正义使者！

社区中的明智之士发挥出自己的影响力来救助那些被迫害的无辜的人。他们将有色人种关在监狱里直到暴乱退去，促成了几例成功的案例。那些无法无天的暴徒本是集结起来要保护白人的财产的，可最后白人发现，靠他们财产根本得不到保障。于是他们将这群烂醉的乌合之众召集起来，把他们赶回农村，并在镇上设立了护卫队。

第二天，城镇巡逻队被委以重任，去搜查住在市外的有色人种，于是他们便为所欲为犯下了令人震惊的暴行。两周以来，每一天我都能看到，气喘吁吁的可怜的黑人被绑在骑兵的马鞍上押往监狱。在前往监狱的路上，他们被鞭打着要跟上骑兵的速度。那些被暴打后已无法行走的人，用盐水冲洗过后，就被塞进手推车里推到监狱。一个无法再坚韧地忍受鞭刑的黑人，答应提供有关密谋的信息。最后却发现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连纳特·特纳这个名字都闻所未闻。但这个可怜的家伙还是编造出了一段故事。这不但使他自己，也让其他有色人种苦难加剧。

几个星期以来，白天有巡逻，晚上有守夜警卫替班。他们没发现一丝对自由人抑或奴隶身份的有色人种不利的证据。纳特·特纳的落网某种程度上抚平了奴隶主们的愤怒。他们释放了被关押的人。奴隶们回到了自己老爷那里，而自由的人也获准回到他们满目疮痍的家，但种植园仍旧严禁探访。奴隶们乞求可以重新获得他们在树林礼拜聚会的权利。那个地方由有色人种建造，四周是他们的墓地。除了在那儿聚会，一起唱唱赞美诗，并全身心投入到自发的祈祷中去，他们没有更多的快乐。但他们的要求被拒绝了，那所教堂也被拆了。他们获准到白人的教堂去，大阳台腾出一片儿区域让他们使用。在那儿，所有人都加入了这个教会。在互相祈福时，神父会说：“现在过来吧，我的黑人朋友们。”他们遵守这一召唤，为纪念温顺谦卑的耶稣，接受了圣餐。耶稣曾说：“上帝是你的父，你们全体互为兄弟姊妹。”

【注释】

[1]译者注：漂布浆，漂白流程中用于将布浸泡在碱液当中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