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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奴隶叙事:《女奴生平》及导读
1.4.6 第四章 敢于自视为自由人的奴隶
第四章 敢于自视为自由人的奴隶

我到弗林特医生家已2年了。尽管他们没给我任何学习其他知识的机会,但在这2年间我从经验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的外婆竭尽所能地做起了孙辈遗孤的母亲。靠着坚持不懈、孜孜不倦的劳作,她如今已拥有了一个温暖的小家,家里摆满了生活必需品。如果她的孩子们能和她分享这一切,她会感到幸福。她还有3个孩子、2个孙儿,他们全是奴隶。她非常诚挚地努力让我们认识到这是上帝的旨意:她认为,让我们处在这个环境中,是恰当的。尽管看起来很苦,但我们应该为知足而祈祷。

这个美好的信念,来自一位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敢认的母亲。但是,她的小儿子本杰明和我却谴责这个想法。我们辩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和她从前一样,这绝不仅仅是上帝的旨意。我们渴望像她一样拥有一个家。我们的苦恼总能得到甜蜜的安慰。她是那么慈爱,那么富于同情心!我们见面时,她总是面带微笑,并耐心聆听我们的忧伤。她的话语间总有满满的希望,不知不觉便使人拨开云雾见青天。那儿有一个不错的大烤箱,外婆用它给镇上的人烘焙面包和美食。我们知道,里面总有一份是精挑细选留给我们的。

唉,但即使是这个旧烤箱的魔力也不足以使我们甘愿接受自己的苦难命运。本杰明现在长成高大俊朗的小伙子了,他的体型强壮优美,并且拥有对一个奴隶而言过于冒险、大胆的精神。我的弟弟威廉现在12岁。他还是7岁顽童时就对“老爷”一词非常反感,如今亦然。我是他的知己。他有了烦恼就会来找我。有件事让我记忆尤其深刻。那是春天一个和煦的早晨,我看到充沛的阳光仿佛在翩翩起舞,它的美似乎在讽刺我的哀伤。我的老爷,他那不安分的、饥渴、刻薄的灵魂日日夜夜来回游走,寻找可以吞噬的目标。他刚用激烈伤人的话骂过我,那些话如火焰般灼烧着我的耳朵和大脑。哦,我是如此鄙视他!我想,有一天他走在路上,如果地裂开来,将他吞没,让我摆脱这个灾难深重的世界,我该有多高兴。

他告诉我,我生来就是要为他所用,对他惟命是从的。我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个必须且应当服从他意志的奴隶。听到这些话,我生平第一次攥紧了拳头。

随后,我深深沉浸在痛苦的沉思中,完全没有听到或看到有人进来。直到威廉的声音就在我身后响起。“琳达,”他说,“你怎么这么难过呢?哦,我爱你,琳达,这真是个邪恶的世界啊!每个人看上去都如此痛苦和不幸。我真希望在父亲去世时我也死了。”

我告诉他,并非每个人都是痛苦或不幸的。那些拥有舒适的家、亲爱的朋友并敢于热爱他们的人是幸福的。但是我们,作为童奴,没有父母,想要快乐是没指望了。我们必须乖,也许这能给我们带来满足。

“是啊,”他说,“我试着乖些,但有什么用呢?他们总是来烦我。”接着,他讲述了下午和小老爷尼古拉斯之间发生的摩擦。尼古拉斯少爷的哥哥似乎为了自娱自乐而编造了些和威廉有关的故事。尼古拉斯少爷说,他应当被鞭打,而他要去实施这一惩戒。于是他开始执行惩罚,但是威廉英勇反抗,这个小少爷发觉威廉占了上风,便要将他的手反绑在背后,但却没能做到这一点。一番拳打脚踢后,威廉只受了些抓伤,便从这场冲突中脱身。

他继续讲述小少爷的卑鄙,讲他怎么鞭打那些小男孩。而当他和体格相同的白人男孩发生争斗时,却变成了十足的胆小鬼。在这种情况下,他总是落荒而逃。威廉对他还有其他控诉。其中之一便是他用水银将一分钱擦亮,冒充成两毛五给一个水果摊的老人。威廉常被打发去买水果,他认真地询问我在这种情形下他该怎么办。我告诉他,欺骗那位老人的确是不对的,他应当告诉他,这是小少爷提出的不合理要求。我向他保证,那位老人不会迟钝到看不穿这套把戏,到时这桩事就会了解了。威廉认为不关他的事儿,这是那位老人的事。他说,他虽不在乎鞭子的痛楚,但也不想挨鞭子。

在我建议他要乖,要宽宏大量时,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中的光芒。正是我对自身缺点的认知激励着我要尽可能保留住弟弟身上一些天赐的本性。在奴隶制中,我毫无收获地生活了14年。我的感受和见闻已足够丰富,使我能够洞察周围人的品质,并质疑他们的动机。我的人生战役已经展开。尽管我是上帝创造的最弱势的生物,但我仍决心永不屈服。唉,可怜的我啊!

于我而言,如果有那么一处纯净、阳光之所在,我相信那便是在本杰明的心里,和另外一位——那位我倾其少女初恋的热情去爱慕的人的心里。我的老爷知道这事儿,并想方设法使我痛苦。他虽没有动用体罚,但却极尽人类创造力所能构想的卑劣残暴之能事。

我记得第一次被惩罚的情形。那是在二月,外婆带走了我的旧鞋子,给了我一双替换的新鞋。那时积雪已有好几英寸厚,并且还在下,所以我需要这双鞋。我经过弗林特夫人房间时,鞋子的吱吱声严重刺激到了她娇弱的神经。她把我叫到面前,询问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发出这般令人厌恶的噪声。我告诉她,是我的新鞋。“把它们脱掉,”她说,“你要是再敢穿上,我就把它们扔到火里去。”

我把鞋子脱掉,也把袜子脱了。接着她差遣我到很远的地方办件差事。走在雪地里时,我赤裸的双脚感到刺痛。当晚我的嗓子就哑了。睡觉时我想,第二天我会生病,或者死掉。当我醒来发觉自己安然无恙时,我是多么悲痛啊!

我曾幻想过,假如我死了,或是一段时间卧床不起,我家太太会心生一丝懊悔,因为她曾如此痛恨这个“小鬼”,这是她对我的称呼。正是我对这位太太的不了解,才引发了这种奢侈的幻想。

弗林特医生偶尔会遇到有人想高价买我。但他总说:“她不属于我。她是我女儿的财产,我没有权利卖掉她。”太好了,诚实的人!我那年幼的小姐还是个孩子,我无法在她那里寻求到任何庇护。我爱她,而她对我的感情也给予了回应。有一次我听到她爸爸提及她对我的感情,而他的妻子迅速回答说这是出于恐惧。这让我心生不悦的疑惑。孩子能伪装出本身没有的感情吗?或者她妈妈是在嫉妒她给予我的那一点点爱?我得出结论,一定是后者。我告诉自己:“毫无疑问,孩子们是真实的。”

一天下午,我坐在那儿做针线活儿,感到非常沮丧。太太指责我的一个过错,而我向她保证我绝对是无心的。但她轻蔑地撇了撇嘴,我看出她坚信我在撒谎。

我想知道,上帝带领我穿越如此荆棘之路,究竟有什么英明的意图,是否还有更加黑暗的日子在等着我。我坐着沉思时,门轻轻地开了,威廉走了进来。“嗯,弟弟,”我说,“这次是什么事儿啊?”

“哦,琳达,发生了件可怕的事,是本和他家老爷!”他说。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本杰明被杀了。“别害怕,琳达,”威廉说,“我全告诉你。”事情似乎是本杰明的老爷派人去喊他,但他没有立刻服从召唤。他到时,老爷发怒了,便开始鞭打他。他就反抗。于是老爷和奴隶打了起来,最后老爷被扔了出去。本杰明把他的老爷——镇上最富有的人摔在了地上,他理应感到害怕。我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那天晚上,我偷偷跑到了外婆家,本杰明也从他老爷家溜到了那儿。外婆去了城里与一位老朋友小聚一两天。

“我来,是跟你道别的。我要走了。”本杰明说。

我问他要去哪儿。

“去北方。”他回答道。

我望着他,想看出他是否是认真的。他坚定、固执的嘴角告诉了我一切。我恳求他不要去,但他对我的话毫不在意。他说他不再是个孩子了,身上的枷锁令他日渐愤怒。他已经冲着他家老爷挥拳了,他将会因这一过错而被公开鞭打。我提醒他,他在陌生人中将会遭遇的贫困和艰苦。我说他可能会被抓回来。这么想想实在是太恐怖了。

他开始苦恼,并问,难道贫困和艰苦的自由不比我们在奴隶制里受到的待遇强吗?“琳达,”他接着说,“在这儿我们是狗,是皮球,是牲口,是所有低贱的玩意儿。不,我不会留下。就让他们抓我回来吧。人生谁无一死。”

他是对的,但我也很难放弃对他的劝说。“走吧,”我说,“让你妈妈心碎吧。”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琳达,”他用那晚我从没听过的语气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可怜的妈妈!你要对她好点,琳达。你也是,范尼表妹。”

范尼表妹是一个与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的朋友。

我们相互告别,然后这个聪明善良的,因其许多关爱的行为而受到大家欢迎的男孩,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没有必要讲述他是如何逃跑的。只要说他在前往纽约途中,船只遭到了暴风雨的袭击就够了。船长说他必须在最近的港口靠岸。这让本杰明警惕起来,他知道自己家附近的港口都会贴有他的告示。船长注意到了他的窘状。他们驶向港口。一到了那儿,告示便映入船长眼帘。本杰明完全符合描述,于是船长抓住他,把他囚禁了起来。暴风雨过去了,他们继续向纽约前进。在抵达港口前,本杰明设法挣脱了锁链,并将它们扔进了海里。他从那艘船上逃了出来,但还是被追上并擒获,带回到了老爷那里。

当外婆回到家,发现她最小的孩子已经潜逃时,她非常悲伤。但是,出于特有的虔诚,她说:“上帝会执行他的旨意。”每天早晨,她都会询问有没有她儿子的消息。是的,有消息。那位老爷欣喜地收到了一封宣布已将他的奴隶擒获的信。

那一天我记忆犹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我看着他锁链加身,穿过街道,被带向监狱。他的脸色虽苍白地可怕,却仍满怀决心。他乞求一位水手去找他的妈妈,请她不要去看他。他说,看到她的忧伤,会让他所有的自制力消失殆尽。她渴望见到他,于是就去了。但她藏匿在人群中,这样看上去就符合了她孩子的意愿。

我们不允许去探视他。但那位狱卒是个好心的人,我们与他已相识多年。午夜时分,他打开监狱门,让我和外婆做好伪装再进去。我们进去后,房间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本杰明,本杰明!”外婆低声叫道。没有回应。“本杰明!”她声音颤抖着又唤道。“叮当”传来一声锁链响。月亮刚刚升起,穿过窗户的栅栏,投射进一束微弱的光线。我们跪下,握住本杰明冰凉的双手。我们没有讲话。我听到了阵阵呜咽,那是她的妈妈抱着他的颈子在哭。本杰明开启了双唇。那个哀伤的夜晚的记忆如此鲜明地涌入脑海!母子交谈。他祈求她原谅给她带来的痛苦。她说,没什么好埋怨的,她不能责备他对自由的渴望。他告诉她,当他被抓时,他逃脱了。在正要投河的关头,正是想到了她,才放弃了那个念头。她问他是否也想到了上帝。我似乎看到他的脸在月光下变得凶狠起来。他回答道:“没有,我没有想到他。当一个人像头野兽般被追捕时,他会忘记还有上帝和天堂。在他拼命躲避猎犬的追捕时,他会忘掉一切。”

“别这么说,本杰明,”她说,“相信上帝。要谦卑,我的孩子,你家老爷会原谅你的。”

“原谅我什么?妈妈?原谅我不让他像对待狗一样对待我?不!我绝不会对他谦卑。我毫无回报地为他工作了一辈子,换来的只是鞭伤和监禁。我要在这儿待到死,直到他卖了我。”

听了这些话,可怜的母亲直发抖。我认为他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别为我烦恼,妈妈。我不值得,”他说,“我希望我能具备你的一些美德。你坚韧地忍耐这一切,你认为好像这都是正常的。我希望我也能这样。”

她告诉他,她并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她也曾经像他一样。然而当痛苦的烦恼向她袭来时,没有臂弯可以让她依靠,她学着呼唤上帝,于是他便减轻了她的负担。她恳求他也这么做。

我们逗留超时,便不得不匆匆离开监狱。

本杰明已被关押了3周,外婆为他向老爷求情,但他毫不动摇。他说本杰明应成为其他奴隶的儆戒,他应当一直被关在监狱直到屈服,或是直到有人哪怕愿意出1元钱来买他。但是他后来宽容了一些。锁链被拿掉了,我们也获准探监。

他吃的都是最为粗劣的食物,因此我们尽量常给他带去一顿热腾腾的晚餐,同时也给狱卒带些小灶。

3个月过去了,丝毫没有释放他或有人买他的苗头。一天,有人听到他在歌唱、大笑,便将这一粗鲁举止汇报给了老爷。于是老爷令工头把他重新铐起来。他现在和其他囚犯关在一个房间,那些囚犯们都裹着脏兮兮的破衣烂衫。本杰明就铐在他们旁边,不久全身都染上了寄生虫。他一直摆弄锁链,最后把锁链解开了。他把锁链递出铁栏,让狱卒把它们送给老爷,并告知他,他们一身都是虫。这一胆大妄为的举动,被处以加重镣铐并严禁探望的处罚。

外婆不断给他送去干净的换洗衣服,并把旧衣服焚烧。我们在监狱见到他的最后一晚,他的妈妈仍然恳求他请人去叫老爷来,乞求他的原谅。不论是说服还是争论都无法让他回心转意。他平静地回答:“我在等他的决定。”

那些锁链的声响听上去如此悲哀。

又过去了3个月,本杰明走出了监狱围墙。深爱他的我们等待着为他送上一个长久的最后告别。一个奴隶贩子买下了他。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他10岁时是以什么价钱被买来的。如今他已经20多岁了,却只卖了300美元。那位老爷处理自己的利益时都瞎了眼。长期监禁让他的面色极度苍白,体型非常消瘦。此外,那个奴隶贩子对他的性格有所耳闻,但这并没有降低他作为一名奴隶的适用性。他说,如果这个帅小伙是个姑娘,不管什么价钱他都会愿意出。我们感谢上帝,他不是女孩。你可曾见过,他们将他铐上时,母亲仍紧拉着她的孩子不放?你可曾听过,她那令人心碎的啜泣?可曾看到过,她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疯狂地游移在一张张脸上,徒劳地寻求宽恕?如果你目睹过我所看到的那个场景,你会怒吼,该死的奴隶制!

本杰明,她最小的孩子,她的小可爱,永远地去了!而她却意识不到这一点。抱着探明本杰明可否被赎身的目的,她与那个奴隶贩子面谈过。他告诉她,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签了合同,在离开这个州之前,是不能卖掉他的。他承诺过,在抵达新奥尔良之前,不会将他卖掉。

靠着一双强壮的臂膀以及矢志不渝的信念,外婆开始了爱的劳作。本杰明一定要自由。她知道,如果她成功了,他们依旧是天各一方,但情况就没这么糟了。她日日夜夜操劳。奴隶贩子会开出比原价高3倍的价码,但她并不气馁。

她请了一位律师,给一位她认识的在新奥尔良的先生写了封信。她恳求他买下本杰明,他欣然答应了这个请求。当他见到本杰明,并阐明了自己的来意时,他向他致谢,然而却说在向奴隶贩子出价前,他想要再等一阵子。他知道他试图把他卖个好价钱,却总是失败。这使他为自由再战的想法得到了鼓舞。于是,一天早晨,离天亮还有很久,本杰明失踪了。他乘风破浪驶向了巴尔的摩。

有一次,他的白人面孔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们绝对没想到一个奴隶会是这种长相。否则,他们会彻头彻尾贯彻法律,把这“东西”抓回。晴朗的天空总是因乌云的遮蔽而失色。本杰明病了,他不得不在巴尔的摩滞留了3周。他的体力恢复缓慢,而他要继续旅程的热望似乎又阻碍了他的康复。没有空气,缺乏锻炼,他怎么能有力气呢?他决定冒险出去走一走。他选了一条小巷,觉得那儿肯定安全,不会撞见认识他的人。但是,一个声音叫道:“你好啊,本,我的孩子!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但他的腿抖得没法移动。他转过身来面对敌手,一看,他旧主子的隔壁邻居站在那儿!他以为这次全完了,但结果却截然不同。那人就是个神迹。他拥有相当多奴隶。虽然奴隶主们大都没有心肠,但他的良心却没有完全泯灭。

“本,你病了,”他说,“你怎么跟个鬼似的。我猜我吓到你了。不用担心,本,我不会碰你的。你受得苦够多了,你应该继续你的旅程,为这一切感到高兴。但我建议你要尽快离开这儿,因为我们镇上有几位先生都在这儿呢。”他描述了前往纽约最近最安全的路线,并补充道:“我很高兴可以告诉你妈妈我见到过你。再见,本。”

本杰明满怀感激地转过身,为他所憎恨的镇子里居然有这般美玉的存在而感到惊讶——一颗应镶嵌在更纯洁的基座上的美玉。

这位先生是个北方人,后来娶了一位南方小姐。回家后,他告诉我的外婆,他见过她的儿子,并帮了他的忙。

本杰明安全抵达纽约,并决定留在那儿,直到有足够的体力继续前行。外婆唯一还在身边的儿子恰好为太太办事乘船到了同一个城市。经由上帝的旨意,两兄弟见面了。你可以确信,这是一次开心的会面。“哦,菲尔,”本杰明叫道,“我终于到这儿了。”然后,他向他讲述,自由之地近在咫尺时,他曾多么接近死亡,曾如何祈祷自己能够活着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他说如今生活有些价值了,死掉就太痛苦了。在那间破旧的监狱时,他并不珍视生活,曾一度想要毁掉它。但是有某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阻止了他。或许是恐惧。他曾听那些信仰宗教的人讲,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由于他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已经够水深火热了,他可不想同样的状况延续到另一个世界。“如果我现在死了,”他说,“感谢上帝,我是作为个自由人死的!”

他请求菲利普舅舅别回南方,留下来与他一起工作,直到赚够为家人赎身的钱。他的哥哥告诉他,如果他把那个烂摊子抛给他们的妈妈,这等于杀了她。她已经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并在吃力地筹钱为他赎身。他愿意被赎吗?

“不,绝不!”他回答。“菲尔,你想想,我已经远远地脱离了他们的掌控,我还会再给他们一分钱吗?不!你以为我会让妈妈在年老之际被驱逐出家吗?让她为了我而倾尽辛苦钱,然后再也见不到我?你知道的,只要她的其他孩子还是奴隶,她就会一直留在南方。多么好的一位母亲!菲尔,让她为你赎身。你是她的一个慰藉,而我是一个麻烦。还有琳达,可怜的琳达,她会遭遇到什么呢?菲尔,你不知道他们把她的生活搞成什么样子了。她告诉过我一些事情,而我希望老弗林特去死,或者变成一个好点的人。我在监狱时,他问她想不想让他替我向老爷求情,再把我带回家。她告诉他,不,我不愿意回去。他就生气了,还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我对我老爷的鄙视不过是我对他的鄙视的一半。比我老爷还坏的奴隶主有很多,尽管如此,我也不愿意做他的奴隶。”

本杰明生病时,几乎卖了他所有的衣服来支付必要的开支。但在我们告别时,我别在他胸口的一枚小别针,他却没有卖掉。那是我最值钱的东西,我觉得它最应该别在他身上。他仍旧留着它。

他的哥哥给了他些衣服,也把身上的钱都留给了他。

他们眼含热泪道了别。在本杰明离去时,他说:“菲尔,我向所有的亲人告别。”事实正是如此。我们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菲利普舅舅回到家,踏进房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本自由了!我在纽约见到他了。”她站在那儿,一脸迷惑地望着他。“妈妈,你不相信吗?”他边说,边温柔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她举起双手,欢呼道:“感谢上帝!我们来谢谢他。”她跪下来,全身心祈祷起来。接着,菲利普坐下来,向她复述本杰明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对她无所不谈,唯独没有提到她的宝贝看上去有多么孱弱和苍白。在她帮不上他一点儿忙时,何必要让她忧伤呢?

这位坚强的老妇人依然辛苦劳作着,希望能挽救她的几个孩子。不久后,她成功为菲利普赎身。她付了800美元,然后拿着那份确保了他的自由的珍贵文件回了家。那一夜,幸福的母子双双坐在壁炉边,倾诉着他们多么为彼此感到骄傲,他们如何向世界证明,正如长期以来照顾别人那样,他们同样也可以照顾自己。我们一致得出结论:“情愿做奴隶的人,就让他做个奴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