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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奴隶叙事:《女奴生平》及导读
1.4.3 第一章 童 年
第一章 童 年

我虽生为奴隶,但却是在度过了6年快乐的童年时光之后才意识到这一事实。我的父亲是一位木匠,在业界享有聪慧技高的名声。当人们要建造难度系数很高的楼房时,他就会被派往远方去做工头。在自力更生并每年向太太上缴200美元的前提下,他获准在这一行工作,且有权对自己的各种事务进行自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赎回自己的孩子们。尽管他多次拿出自己的血汗钱以期实现这一愿望,却从未成功过。我父母的肤色呈浅棕黄,因此他们被称为黑白混血儿。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温馨的家中。尽管我们都是奴隶,但在他们的悉心呵护下,我从未意识到自己竟是委托给他们妥善保管,且可随时被要求归还的一件物什。弟弟威廉比我小两岁,是个聪明、友善的孩子。我的外婆是我的一大福报。她在许多方面都是一位杰出的女性。外婆是南卡罗来纳州一位农场主的女儿。这位农场主在去世前释放了外婆的妈妈以及她的3个孩子,并给了他们一笔钱到圣奥古斯丁去投靠亲戚。之后他们在去的路上被抓,又被遣送回去,卖给了其他奴隶主。这些事发生在独立战争期间。这是外婆给我讲的故事,但我已无法回忆起每个细节。在她被擒获并卖给一个大旅馆的老板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我常听她讲她的童年有多么坎坷。她渐渐长大,不仅展露出许多才能而且非常忠诚。她的老爷、太太情不自禁地认为,保管好这笔珍贵的财产是关乎自身利益的事情。她成为这个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她使出浑身解数,既做厨师,又当奶妈,同时还是个裁缝。她的厨艺得到诸多褒奖。她烤的美味的脆饼干在邻里间颇负盛名,令很多人梦寐以求。许多人想买她烤的饼干,于是她便恳请太太准许她在干完全部家务之后于夜间烘焙脆饼干。她要用所得利润支付自己以及孩子们的衣着开销,以此为前提,她得到经营饼干生意的许可。在这些条件下,结束了一整日伺候太太的辛勤工作后,靠着两个年龄最大的孩子的协助,她便开始了夜间烘焙业务。事实证明这个生意挺赚钱的,于是她每年攒下些钱当作为孩子们赎身的资金。外婆的老爷去世后,他的财产被分配给了继承者们。其遗孀继承了那间旅馆并接着经营了下去。外婆依然作为一名奴隶继续服务,而她的孩子们则被分给了她的老爷的孩子们。由于外婆有5个孩子,为使每个继承者得到分文不差的公平份额,最年幼的本杰明被卖掉了。我和本杰明几乎没什么年龄差,因此他不像我舅舅,更像是哥哥。他是一个聪明帅气的小伙子。他遗传到了外婆从盎格鲁-撒克逊祖先一方得来的肤色,所以他几乎就是个白人。尽管只有10岁,他却以720美元的价格卖出。他的出售对外婆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但她天性乐观,于是她心怀新的动力投入工作,相信总有一天能够赎回几个孩子。那时她已攒了300美元。一天,她的太太请求借用这笔钱,并许诺会尽快偿还。读者们或许知道,许给奴隶的承诺或字据都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因为根据南方法律的规定,一个奴隶,本身是不能够拥有财产的。我的外婆将自己的辛苦钱借给太太,是因为她纯粹相信她的人品。一个奴隶主对奴隶的人品!

我很感激好外婆给了我许多安慰。外婆常常把用来出售的脆饼干、蛋糕和蜜饯分出一些给我和弟弟威廉。我们长大之后,她给予的更多更具意义的照顾也使我们心存感恩。

这就是我的童年早期所处的非常幸运的环境。在我6岁那年,妈妈去世了。正是那时,我头一次从身边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我竟是个奴隶。妈妈的女主人是外婆的女主人的女儿。她是我妈妈的养姐妹,两人都是吃外婆的奶水长大的。实际上,为了让太太的小孩有充足的奶水喝,在我妈妈3个月大时,外婆就给她断了奶。儿时,她们一起玩耍。两人出落为女人后,妈妈成为她的白人养姐妹最为忠诚的仆人。妈妈临死前,她的太太承诺,她的孩子们绝不会受苦。她有生之日也的确遵守了这一诺言。大家对我的母亲均持好评。她只是名义上的奴隶,骨子里则是高贵且充满女人味儿的。我为她哀悼,同时我的小脑瓜里则被我和小弟弟将会由谁照顾这一问题困扰着。我得知,我将搬去和妈妈的太太一起住,我为此感到高兴。我没有被强迫做任何辛苦的或令人不悦的工作。太太对我特别好,因此我总是乐于为她做事,但凡在我年幼的能力范围之内可完成的工作,我都竭尽全力为她服务,并为此感到骄傲。我会怀揣一颗和任何生来自由的白人小孩一般无忧无虑的心,长久坐在她身旁,勤勉地做着针线活。她觉得我累了的时候,就会让我出去奔跑跳跃。而我则会蹦蹦跳跳到很远的地方,采摘浆果或花朵来装饰她的房间。这是段快乐的时光——过于快乐以至无法持久。小奴隶对未来是没有任何想法的。然而,灾难来袭。对每一个生而为奴的人而言,势必要面对这一灾难的降临。

我快12岁时,善良的太太因病去世。当我看到她的脸颊渐趋苍白,双眼生气尽失时,我在心里祈祷她能活下来!我爱戴她,她几乎就像是我的妈妈。然而我的祷告没有应验。她走了。人们将她葬在了一块小墓地。我日复一日在她的墓前垂泪。

我被送去和外婆待了一周。那时我已经到了开始为未来考虑的年龄。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们会怎么处置我。我确信我不会再找到一个如故去太太一般如此善良的女主人。她曾答应过我病危的妈妈,她的孩子不会遭受任何苦难。当我记起这事儿,并回忆起她对我付出的感情时,我都无法克制地希望她已还我自由之身。我的朋友们几乎也都确信她会这么做。他们认为,看在我母亲对她的爱以及忠实侍奉的份儿上,她一定会这么做。可是,唉!我们都知道,对一个忠诚奴隶的记忆不足以使她的孩子蒙福免遭拍卖之灾。

经历过短暂的悬念之后,太太的遗嘱被公布。我们得知她把我遗留给了她妹妹的女儿——一个5岁大的孩子。我们的希望破灭了。太太用上帝的话语教导我:“爱人如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我是她的奴隶,我认为,她并没有把我当作“人”。我宁愿做出许多牺牲以将这个极大的不公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作为一个孩子,我爱戴我的太太。当我回首与她共处的快乐时光时,我尽可能不含恨看待这一不公。在我与她相处的日子里,她教会我读书、写字,这是奴隶很难得到的特权。基于此,我愿她安息。

她只有几个奴隶。在她死时,他们被分配给她的亲属们。其中5个奴隶是我外婆的孩子,他们曾与她分享过同一位母亲的乳汁。虽然外婆忠诚侍奉了老爷那么久,但她的孩子却无一逃脱被拍卖的命运。这些有血有肉的机器在老爷的眼中与他们种植的棉花或是饲养的马匹无甚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