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现在我专来叙述三等号囚人们的生活情形。因为优待号的所谓囚人,生活很好,养尊处优,用不着说;二等号苦虽苦,还多少有点办法可想;三等号的囚人们,才真是苦极无告的。他们象落在热锅里的蚂蚁一样,辗转挣扎,死完了才算。
第一,说到他们的饭食!国民党政府,原规定囚粮每月四元五角,虽不能吃什么好菜,饭总该吃比较好一点的米。但在军法处长直接管辖之下的囚粮委员会,是不会将囚粮之款,全部用之于囚粮,而是要用各种方法,去剥取“囚余”的!“囚余”是处长额外收入的大宗之一,每月可得六七百元,都入于处长的口袋里,成为处长的私财。每人每日的饭钱,名是一角五分,实际只发一角一二分,每个囚人要不明不白的贡献三分或四分,作为“囚余”的;再优待号四十几名的囚粮,是不吃的,他们都吃公馆和饭馆送来的饭,他们的饭钱也都算在“囚余”内。囚粮之钱,除处长扣去“囚余”之外,再经过层层的手,每只手都是会掏钱向自己口袋里塞的,实到囚人的嘴里,至多只有八九分钱罢了。这正象一个难友所说的“流水的道理”——一股水由大河流到小河,由小河流到小圳,再由小圳流到田里,沿途漏去渗去了许多,实到田里,只有不多的水了。因此,囚饭是一种最下等的腐霉的坏米。饭色是黄的,稗子谷壳沙石很多,每碗饭可拣出稗子谷壳二三百个,沙石难得拣出来,吃饭时,绝不能用力去嚼,否则,包管你的牙齿要动摇!一股霉气,冲人欲呕!饭犹如此,更不能谈菜,每天两餐,都是一钵清水白菜汤,十几天都不会改变一次。八个人共一钵,只要筷子进出捞上七八回,也就只剩下一钵面上泛着几朵油花的清水了。菜只够吃一碗饭,一碗后之饭,只能用清水淘下去。开饭的时间也是不对,午饭——上午十二时开,晚饭——下午四时半开,由四时半到第二天的十二时,要经过十九点半钟的空肚,真把他们饿得做鬼叫!有一个邻号的难友,写信向我借钱,信中说:
“同志,请借几百钱给我买烧饼吃吧!我肚子真是饿得难过啊!那看守兵们烧饼油条的叫卖声,更惹得我饥火中烧的肚子咕咕地叫,这大概是国民党给予我们的一种饿刑的折磨吧!这种饿刑的苦痛,比死刑更长,更难受……”
我虽也无钱,但仍送了六张小票去(百钱一张),这六张小票,只能买十个烧饼,吃完了这十个烧饼呢?不是又要挨饿了吗?
囚人们的几个饭钱,也要横扣直扣,让别人挨饿,自己却拿着从别人口里挖出来的钱去喝白兰地,去赌博,去嫖娼,去讨小老婆,这真只有讲“礼义廉耻”的国民党要人们所能作出来之事。
第二,就谈到他们的饮水问题。似乎水是不贵的东西,应该可以喝个饱!那知不但要挨饿,而且还要受渴。每天只上两次开水,每次每人可盛一大碗,这一大碗水,并不能全喝尽,洗面漱口,都在这一碗内。所以盛了一碗水之后,先喝几口洗洗口腔;再倒一点到面巾上,抹一抹面;剩下的就喝下肚了。一天只盛两碗水,还要洗面漱口,当然不够,于是看守兵卖水生意就做成功了。每一小洋铁壶开水,要卖铜板十六枚,有钱的可买,无钱的只好眼睁睁地受渴了。
第三,没有换洗衣服,弄得全身脏臭!在他们被捕或被俘之时,身上有几个钱或几件衣服,全被白军们搜去剥去,所以他们入狱,统是一身褂裤;穿上几个月,都不能换下来洗一洗,试问还能不脏不臭吗?所以他们走近跟前来,总有一种怪难闻的臭味,要使人掩鼻。手,脚,面和身体,既无水洗,衣服又不能换冼,尽让他们污秽发臭,比爱惜畜生的人们的待遇猪狗还不如!
第四,新鲜空气也无权呼吸。三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栊子里,各人口里呼出来的炭酸气,身体和衣服蒸发的汗臭,三十几个人一个接一个不断的痾屎痾尿的臭气(屎桶也放在栊子里,每天可痾满两桶),以及这多人时常放的屁臭,都散布在这栊子里,不容易散放出去,这栊子里空气的污秽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们就在这污秽的空气里生活着,呼吸着。上自所长下至看守兵,都怕到栊子门口去站一站,都怕触那股臭气。尤其是大胖子的看守长(他大概有二百磅重),他到栊门口去触了一次气,回来马上大吐大呕,病了一天未起床,自后再不敢去看栊子了。
第五,因为无钱,所以发须也不能剃。脑壳和嘴巴,都长得毛毵毵的,活象一伙野人!一直要等优待号有一二个同情者,拿三五元出来,才把他们的发须剃了去。剃头匠剃他们的头,自然是马虎得很,一天要剃七八十人的头,而剃阔人们的头,至多只能剃七八个。
第六,臭虫虱,紧随着他们不离;咬着他们日益憔悴的皮肉,吸着他们日益枯竭的血液。他们除吃饭睡觉闲谈外,就是脱下衣服来捉虫虱,捉到一只,就压死一只。但这些害虫,在此适宜的环境之下,生长率极高,除之不尽,捉之不绝,只该这些囚人们的皮肉血液遭殃罢了。同时,老鼠很多,有一次,老鼠咬去一个囚人的手指头,鲜血涌流!再则,这看守所地势很低,阴沟不泄,一下大雨,就水满一尺,囚人们若要出栊门一步,都要打赤脚过水,水退后所蒸发的秽气,同样令人作呕!
第七,精神上的屈辱苦闷更甚!在这栊子里,不准看书,不准看报,不准高声说话,不准唱革命歌。可憎的故作傲慢的脸孔,可恶的随意呼喝和斥骂,有时,还要遭打,把囚人们的人格,任意糟踏!这种精神上的侮辱,其痛苦并不亚于身体上的摧残!
我们大家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挨过一天又一天!
据说,这看守所的设备,还算好的,各县的牢监更是黑暗,这全是事实,因为从各县解来的人,十个有九个是黄皮瘦脸,全失了人相的。
卖国巨头蒋介石,曾通电优待红军俘虏,这全是骗人的鬼话!红军对于被俘的白军士兵,基于阶级的友爱,故慰劳欢迎,惟恐不至!杀鸡杀猪,盛宴款待,开欢迎会,演革命新剧给他们看,同他们谈话演讲,引导他们到各处参观。愿留者留,不愿留者给资送走,这才算真正的优待!国民党对于它阶级的死敌——红军,只是磨难,屈辱与杀灭!所谓优待,就是放在牢监里,收容所(与牢监全无二样)或感化院(比牢监更压迫的利害)来饿,来冻,来渴,来让虫咬,来病来死罢了!我们的阶级敌人,对于要推翻他们的罪恶统治的战士们,是丝毫不会讲什么“同胞”或人类的情感的,只要他们想得出来的毒办法,全会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