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尽管“蓝大傻”一直没有被淘汰掉,并且成为了佩带银色脚环的一只信鸽(2600C),但是比利对他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他就是觉得他不会成为一只优秀的信鸽。汽船上的一幕不是正好证明了这点吗?他就是个懦夫,而且还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

一天早上,比利走进鸽舍的时候发现,两只鸽子正打得难分难解。一只个头稍大,一只个头较小,两只鸽子缠在一起,在地板上滚来滚去。鸽舍里一片混乱,空中飞满了羽毛和尘土,好不热闹。比利尽快分开了两个非法斗殴者,这才看出原来一个是阿诺克斯,另一个则是“蓝大傻”。阿诺克斯在整个打斗过程中都很英勇,但是根本不是“蓝大傻”的对手,毕竟后者的体重要比前者大上一倍。

比利很快就找出了这场冲突的导火索——一只拥有纯正蓝色信鸽血统的小母鸽子。“蓝大傻”平时总是欺负弱小,阿诺克斯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次,为了夺得自己心爱的人,决斗终于爆发了。比利气得直想扭断“蓝大傻”的脖子,但他没权力那样做。但不论怎样,他都决定要用尽一切办法帮助他的阿诺克斯夺取最终的胜利。

鸽子的姻缘和人类的很相似。近水楼台先得月:先把两只鸽子关在一起,之后的事情就顺其自然了。因此,比利把阿诺克斯和那位他中意的小姐请进了一个独立的鸽笼。与此同时,为了保险起见,他把“蓝大傻”和另外一位小姐也放在了一个独立鸽笼里。

两周过去了,结果很令比利满意,两个小家庭看起来都很美满,都开始忙着孵蛋了,“从此,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2]。”尽管“蓝大傻”算不上一只优秀的信鸽,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真的很英俊。鼓着嗉囊,威武地走在阳光里,他脖颈的周围会呈现出七彩的光芒,没有哪个异性不会对他怦然心动吧。

尽管阿诺克斯也很健壮,但是他个头太小了。除了他明亮的眼睛外,他的外貌一点儿也不出众。再加上他有许多重要的飞行任务,所以常常不在鸽舍。而“蓝大傻”则整天待在鸽舍无所事事,展示着他华而不实的翅膀。

许多动物都有着坚贞的爱情,鸽子尤其如此。但是,唉,凡事总有例外。堕落,绝不仅仅是人类自己的特权。

阿诺克斯的妻子始终没有忘记“蓝大傻”。有一天,她趁丈夫不在,终于犯下了大错。

当阿诺克斯从波士顿赶回来,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家的时候,却发现妻子已经被“蓝大傻”霸占了。一场恶战随之而来。目睹这场决斗的只有那两只小母鸽子,她们不但没有上前阻止,反而在一边冷眼旁观,好像与自己毫无瓜葛一样。阿诺克斯用他写满荣誉的翅膀战斗着,尽管现在上面已经印有20条记录了。但是,打起仗来,这对翅膀可不是好的武器。阿诺克斯的血统决定了他的嘴和爪子都很小,即使他的心再坚强、再勇敢,现在都无济于事了。情势对他很不利。他的妻子居然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悠然地坐在窝里。如果不是比利及时出现,阿诺克斯也许就这样被杀死了。比利气坏了,这次真的要拧断“蓝大傻”的脖子了,但他及时逃脱了,飞出鸽舍不见了踪迹。比利精心地照看着阿诺克斯,一周后他恢复了正常。对于自己不忠的妻子,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仍旧像往常一样照看着自己的鸽笼。10天后他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再次启程了。那个月中,阿诺克斯接连创造了两个纪录:8分钟飞行了16公里,4个小时从波士顿飞回鸽舍。每次他都怀着对家的眷恋飞奔而回,但是他的妻子却完全体会不到这份苦心。终于,阿诺克斯又一次发现自己的妻子和“蓝大傻”混在了一起。又一场决斗不可避免地上演了。结局可想而知,阿诺克斯又是在比利的及时挽救下才得以全身而退。这次比利把阿诺克斯和“蓝大傻”分开后,把后者关了禁闭,并决定想个办法把他弄走。此时,从芝加哥到纽约的“信鸽锦标赛”马上要开赛了,行程将近1500公里。阿诺克斯6个月前就报了名,他的身价也在不断攀升。所以,不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家务事,他都必须按时参加这次比赛。

信鸽们都由火车送到了芝加哥。根据不同的级别,他们被分成不同组,先后放飞。阿诺克斯被编到了最后一组,将被最后放飞。信鸽们都毫不示弱,你追我赶,分秒必争。几只优秀的信鸽在芝加哥城外相遇了,因为这几位选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条隐形空中赛道。信鸽有时会跟随自己的方向感,直接打道回府。但是如果碰到自己熟悉的路线,他们也常常会选择听从记忆,根据路途上明显的路标飞行。参加这次比赛的信鸽大多飞过从哥伦布到布法罗的路线,阿诺克斯也不例外。他对哥伦布城里的路线了如指掌,但是他也了解底特律。所以,一过密歇根湖,他就抄近路直接奔向了底特律。因此,他赶上了许多比他先出发的选手,在比赛中遥遥领先。阿诺克斯分辨着自己熟悉的每座高塔,每座烟囱,飞越了底特律、布法罗、罗切斯特,很快就要到达锡拉丘兹了。傍晚时分,阿诺克斯已经飞行了1000公里,整整12个小时了。无疑,他把其他信鸽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但是,和其他信鸽一样,此刻的阿诺克斯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口渴。盘旋在城市的上空,他发现了一个鸽舍。阿诺克斯绕了两圈后,随着其他的鸽子一起进入了那个鸽舍,奔向了水槽,大口地喝了起来。任何一个热爱鸽子的人都会乐意热情款待这样一只过路的鸽子的。这所鸽舍的主人就在那里,并且注意到了这只陌生鸽子的出现。他轻轻地走近他,仔细打量着他。突然,鸽舍里的一只鸽子对阿诺克斯发起了进攻。为了自卫,阿诺克斯自然地展开了他一侧的翅膀。那翅膀上印满了他的业绩,这一切都被躲在一旁的养鸽人看在眼里。这人也是个养鸽的内行,他立刻对这只鸽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拉下鸽舍的门窗,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抓到了阿诺克斯。

这个绑架犯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阿诺克斯的翅膀,认真地读着那一条条纪录,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还有一样东西是他不会漏掉的,那就是阿诺克斯的银色脚环,其实这银色脚环本该换成金色的了。养鸽人从脚环上知道了这只信鸽的名字,他不禁大叫了起来:“阿诺克斯!阿诺克斯!哦,你可是大名鼎鼎啊!你真是太美了,能抓到你我真是太幸运了!”抽出阿诺克斯尾翼上的纸条,他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阿诺克斯于今晨4点从芝加哥出出发,将飞往纽约,完成‘信鸽锦标赛’。”

“10个小时飞了1000公里!天啊,这真是个创造纪录的家伙!”慢慢地,几乎是充满崇敬地,这个偷鸽贼把阿诺克斯放进了一个舒适的笼子里。他又自言自语道:“唉,我知道这儿根本留不住你,但是也许可以留上一段时间,给我孵出几只小鸽子吧,他们会有你优良的血统的。”

就这样,阿诺克斯和其他几只鸽子被一起关在了一个又大又舒服的笼子里。尽管这个养鸽人是个无耻的小偷,但是他还是热爱鸽子的。他竭尽所能地照看着阿诺克斯,保证了他的安全和舒适。在最初的3个月里,阿诺克斯总是在笼子里撞来撞去,不安地寻找着出口。直到第4个月,阿诺克斯好像终于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安静了许多。一直守在一旁的偷鸽贼立刻发现了这一变化,随即实行了他的下一步计划——一只羞涩的小母鸽子被送到了阿诺克斯的笼子里。但是,结果很令偷鸽贼失望。阿诺克斯不但不欢迎她,对待她的态度连礼貌都算不上。这样尴尬地过了一阵,偷鸽贼终于把那个可怜的小母鸽子拿走了,把阿诺克斯独自留在笼子里。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后,一位新的异性又被送进了笼子,结果和上一个同样不幸。就这样周而复始,一年之内,阿诺克斯的笼子里先后来了好多不同的小母鸽子,他不是粗暴地赶他们出去,就是轻蔑地忽略他们的存在。有时,逃跑的念头又会在阿诺克斯的心中死灰复燃,而且来得越来越汹涌,他不断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四周的铁栏

一年一度换羽的时候到了,阿诺克斯那对写满了故事的羽毛也开始脱落了。偷鸽贼认真地拾起了每一根落下的羽毛,并把他们珍藏了起来。当阿诺克斯又长出新羽毛时,他又把这些荣耀的记录重新印了上去。

一晃就是两年。多么漫长的两年啊!阿诺克斯的笼子里又多了一位他不认识的鸽子小姐。碰巧的是,这位小姐长得非常像阿诺克斯那位不贞的妻子,他终于接受了她。偷鸽贼喜出望外,因为他看到那只小母鸽子已经开始筑巢,准备孵蛋了。他以为阿诺克斯终于对这里有了认同,把这里当成家了。所以,他破天荒地打开了鸽舍所有的门窗。阿诺克斯终于重获自由。他犹豫了吗?迟疑了吗?当然没有,片刻也没有。门开启的一刹那,他就冲了出去。展开他那写满荣耀的翅膀,永远飞离了他深恶痛绝的牢笼,转眼消失在了蔚蓝的天空中。

我们没法读懂鸽子的大脑,也说不清他们为什么对自己的家有着那样深厚的眷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鸽子对家的忠诚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改变的。不管这忠诚是来自上帝的安排,还是来自人类的培养。对这忠诚称颂的再多都不为过。你想怎样解释这眷恋都可以,探究也罢,误解也罢,那眷恋就在那里。只要他们的心脏还在跳动,只要他们的翅膀还能挥动,这无比强烈、永不消减的眷恋就会带他们回家。

回家!回家!可爱的家!面对信鸽如此炽热的情感,人类对家的眷恋也显得微不足道了。老鸽舍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不快此刻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一颗似箭的归心。铁栏的囚困,恋情的羁绊,死亡的威胁,这些都丝毫不能减缓阿诺克斯的脚步。如果此刻他能够歌唱的话,他一定会高歌一曲,就像一个英雄,尽情抒发自己的喜悦。冲出牢笼,盘旋直上,划破蔚蓝的天空。升高!再升高!阿诺克斯那书满荣耀的翅膀承载着他对家的眷恋,带他奔向自己思念的鸽舍和他那不忠的妻子。有人说,此刻他一定闭上了眼睛,合上了耳朵,不看、不听、更不想。是的,此刻他的脑中该是一片空白吧,忘记了两年来的牢狱之苦,忘记了没有完成的比赛,神仙般地翱翔在清澈的蓝天白云中,听从内心最深处的指引,飞向一心想去的地方。如果他是船长,那么那对家的深深眷恋就是他的舵手、他的航海图、他的指南针、他的一切。空中响起了神秘的声音,瞬间划过寂静的蓝天,阿诺克斯向东南方向箭一般地疾驰而去。他那舞动的翅膀就像两团白色的烈火,转眼消失在偷鸽贼眼前,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天边的山谷若隐若现,但阿诺克斯转眼就来到了那里。他片刻也没有停歇,甩下了在水中嬉戏的麝鼠,超过了迁徙的野鸭,越过山谷,穿过纽约州希南戈山脉,掠过风声阵阵的松林,什么也不能挽留住他了。

一只老鹰在一片橡树林上空盘旋。他默默地徘徊着,显然已经发现了一心赶路的阿诺克斯,并把他当作了自己送上门的美餐。阿诺克斯也注意到了他,但是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路线。既不向左也不向右,既不升高也不降低,完全忽视了前方虎视眈眈的老鹰。就像一只灵巧的小鹿轻松地甩开一只大笨熊,阿诺克斯就这样飞过了老鹰。回家!回家!回家的愿望如此强烈,强烈到让他蔑视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

挥舞,挥舞,挥舞,这双有力的翅膀终于带他来到所熟悉的路上。卡茨基地区近在眼前了,用不了几个小时他就能到家了,阿诺克斯的翅膀拍打得更有力了。回家!回家!他的心中高唱着幸福的返家之歌。沙漠中的人看到远方的绿洲常常会眼睛放光,而曼哈顿城上空的烟雾对阿诺克斯也有着同样的效力。

飞过卡茨基山,有一只游隼正在空中翱翔。游隼是以迅猛著称的猎手,凭着骄人的力量和非比寻常的翅膀,他总能收获美味猎物。不知道有多少鸽子死在他的手里。此刻,他正乘风而来,不徐不疾地等候着,蓄势待发。他是如此善于把握时机。下降!下降!飞镖一样,他瞄准了自己的目标,突然冲了过去。作为一只游隼,他看中的不是什么野鸭或者老鹰,他对自己的食物可是相当讲究。快跑,鸽子!快逃命,绕开这危险!他逃跑了吗?丝毫也没有!因为这只鸽子叫阿诺克斯。回家!回家!回家!他此刻只能想到回家。面对危险,阿诺克斯非但没有后退,反而飞得更急更快了。游隼,这个空中杀手朝阿诺克斯猛扑过去,扑到什么了呢?一道白、一束光——今天他只能空手而归了。阿诺克斯像射出的子弹一样,快速地飞走了。转眼,他那双白色的翅膀就不见了,变成了天际上的一个斑点。哈德森山谷到了,两年之后,他终于又飞行在了自己熟悉的天空中。午后微风轻拂,河面碧波荡漾,阿诺克斯放低了自己飞行的高度,城市的高塔就在眼前了。回家!回家!飞过波基普西市的蜘蛛桥,下降,沿着河岸滑翔。风乍起,阿诺克斯出现在了不远的空中。下降,天啊,不要飞得太低!被魔鬼驱使的猎手躲在了六月林边的空地上。这是怎样的恶魔啊,他把猎手的视线引向了正向北直飞的阿诺克斯,引向了那双在蓝色天空中熠熠放光的白色羽翼。阿诺克斯,阿诺克斯,难道你真的忘了那些冷血的猎手了吗?低低地,他掠过小山,越来越近了。他飞得太低了,一切都太迟了!砰的一声,那该死的子弹击中了他,鲜血汩汩而出。然而,他仍旧飞行着,那枪伤没能使阿诺克斯停止。几片满是记录的羽毛从空中飘落了下来,脱离了那仍旧挥舞着的残缺的翅膀,上面记录的正是阿诺克斯飞越海洋的壮举。本来写着340公里,但是现在缺了一部分羽毛后,成了34公里了。唉,无耻的偷猎者!阿诺克斯的胸膛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但是他仍旧坚持着。回家!回家!他要回家!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阿诺克斯朝着家的方向继续前行。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再也不能一分钟飞上一两公里了。那伤口一定在剧烈地疼痛,但是他仍旧在坚持,不肯放弃。回家!就要到家了!胸口的剧痛又算得了什么呢?飞过泽西岛的悬崖,城市的高塔清晰地呈现在了阿诺克斯的眼底。前进!前进!也许此刻阿诺克斯的翅膀不再有力,他的眼睛也不再明亮,但是那对家的眷恋仍旧是那么强烈,甚至来得更加猛烈!

迎着风,飞过岩壁,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越过树林,来到了游隼——那些空中强盗盘踞的老巢。巢里端坐着许多只游隼,像蒙面拦路抢劫的强盗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朝他们飞来的阿诺克斯。阿诺克斯当然认得这些食肉者。也许鸽舍里还有许多亟待送出的信息,但是这双写满记录的翅膀已经失去了他原有的速度了。从前,阿诺克斯从不畏惧这些肉食者;现在,当再次面对他们的时候,阿诺克斯还是镇定地、快速地飞行着,虽然比不了从前的他了。那足以致命的一枪削弱了他的力量,减缓了他的速度。这群游隼等待着时机,突然闪电般地冲向了受伤的阿诺克斯。

空中强盗。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在家乡触目可及的时候,勇敢的阿诺克斯的希望成了泡影,这是多么残忍的景象啊。瞬间,一切都结束了。这些游隼炫耀着自己的胜利,用爪子牢牢地抓住阿诺克斯,盘旋着,飞回自己的巢穴。美丽而英勇的阿诺克斯就这样被俘虏了,他那无与伦比的羽翼被撕碎了丢在风中,他的鲜血染红了那些恶魔的利爪和尖喙。没有人知道这只优秀信鸽最后经历了什么。直到有一天,这些屠杀者也成了猎枪的牺牲品。猎人在他们的巢穴中,在尘土和各样废弃物之中发现了那银色的脚环,那属于英勇信鸽的勋章,上面刻着:

“阿诺克斯,2590C”。

【注释】

[1]球胸鸽由大嗉鸽演变而成,其嗉囊像鼓胀的气球,比一般鸽子高一倍左右。

[2]原文“Happily Ever After”,这个句式常用于英文童话的最后,这里象征美好的故事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