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杰普·马利是个不值得信任的、矮小的伦敦佬儿，在地下室里贩卖着廉价的金丝雀。他穷得叮当响，那个黑人之所以肯为他工作，是因为他不但为黑人提供食宿，还平等地对待他。平等，对于美国黑人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以杰普的道德标准来看，他自己可是非常诚实的，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什么道德标准可言。大家都清楚，杰普主要的收入是从倒卖被盗的猫狗得来的，那几只金丝雀不过是幌子罢了。杰普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我跟你说，撒米，我的兄弟，你看着吧，有一天我会有我自己的房子的。”当他龌龊地、因为某些微小的成功而自我膨胀起来的时候，他总会这样对黑人说。偶尔他也会踌躇满志一下，梦想成为培育动物的行家。事实上，有一次他还真的付诸行动了，半疯癫地带着一只宠物猫准备参加尼克伯克上流社会的猫展。这次行动有三个目标：第一，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第二，确保参赛者顺利通关；第三，“做猫生意的人总得见识一下真正名贵的猫是什么样子”。但是，这是一场上流社会的猫展，每只参赛猫都必须经熟人推荐才能参展。杰普带去的那只所谓的纯种波斯猫不但被拒之门外，还遭到了一阵无情的嘲笑。

平时他看报纸的时候只关注一个版块——“失物招领”，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将一个叫做“培养动物皮毛”的栏目剪下来，贴在了地下室的墙上。这一次，他准备把落入他手里的猫妈妈当成试验品，按照那个栏目说的实践一下。首先，他把猫妈妈全身浸泡在某种试剂里，希望除掉寄生在猫妈妈身上的许多小虫子。这个步骤成功完成后，他又开始用肥皂和温水给猫妈妈洗澡。尽管洗的时候猫妈妈很不配合，愤怒地又抓又挠又叫。但是，事实证明，彻底洗过澡的猫妈妈的确漂亮了许多。她的笼子被移到了壁炉边上，热气使她的皮毛很快就干了，显得柔顺、整洁，有着美丽夺目的光泽。不管猫妈妈是不是很高兴，反正杰普和他的助手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但是，实验还远远没有结束。或者可以说，实验才刚刚开始，之前不过是准备工作罢了。“没有什么比油腻的食物和寒冷的天气更能帮助动物长出完美的皮毛了。”那块剪报这样写道。隆冬将至，杰普·马利却把猫的笼子挪到了院子里，只有刮大风、下大雨才拿进屋子里去。与此同时，他不断地给猫妈妈吃油腻的蛋糕和鱼头。这样仅仅过了一个星期，猫妈妈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迅速地胖了起来，皮毛也更加有光泽了——被困在笼子里，她实在别无选择，只有每天增加体重。在寒冷天气和油腻食物的双重作用下，猫的皮毛也变得越来越浓密和光滑了。临近深冬的时候，猫妈妈已经十分漂亮了，显示出了只有稀有品种才具有的特质——丰满，而且有着无可挑剔的皮毛。这个实验的成功让杰普喜出望外，他又情不自禁地开始设想起了自己的成功之路。新一届猫展又要开始了，把小猫送去参赛难道不是很好吗？前一次失败的经历已经使杰普变得更谨慎，更注重细节了。“撒米，不能让大家知道她是流浪猫，不然一点希望也没有。”杰普对他的助手说，“得让她比得上其他参加尼克伯克展览的猫，得给她取个好名字，比如叫‘皇家’什么，尼克伯克的评委们会喜欢这个名字的。‘皇家迪克’或者‘皇家山姆’怎么样？等等，这些名字都太普通了。对了，撒米，你是从哪个岛来的了？那岛叫什么啊？”

“阿诺洛斯坦，嗯，俺的老家。”

“哈，太好了，‘皇家阿诺洛斯坦’，有着纯正的血统，就用这个名字参赛！这不是太完美了吗？”两个人都嘿嘿笑了起来。

“我们得给她弄个家谱，对吧。”就这样，小猫有了悠久的、名贵的血统。在一个阴沉的下午，撒米戴着一顶借来的大礼帽把小猫和伪造的家谱带到了展会门前。这个黑人成功完成了任务。他曾经在第六大道当过理发师，知道怎么虚张声势，耀武扬威。这是杰普·马利一辈子也学不会、做不到的。黑人唬住了展会的接待人员，“皇家阿诺洛斯坦”最终受到了礼遇。

能参加比赛，杰普感到很骄傲，但与此同时，又感到很自卑。像其他的英国佬儿一样，他对上流社会有着莫名的崇敬。比赛当天，他很早就来到了赛场门口，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排排豪华的马车，一顶顶昂贵的大礼帽，场面很是壮观。尽管杰普拿着入场券，但是守门人还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最终才决定放他进去，无疑是把他当成了某个参展人的马夫。展厅里也布置得很豪华，一排排笼子前都铺着天鹅绒地毯。杰普打着自己的算盘，悄悄地沿着最边上的展排走了下去，偷偷观望着每个笼子，看着里面各样不同的、系着红色或蓝色丝带的猫。杰普把边上的展台差不多找了个遍，但是并没有看到他的流浪猫。虽然有专人给参展者带路，但是杰普可没有胆量上前询问自己的流浪猫被摆在何处了。他担心得要命，不知道如果被这些人发现自己送来的是一只流浪猫，这些人会是什么反应。杰普在展厅外廊转了一圈，见到了不少获奖猫咪，但是没有找到自己的流浪猫。展厅内廊就更挤了，他小心翼翼地钻进去，依然没猫妈妈踪影。杰普心里猜测着，猜想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很有可能是评委后来废除了小猫的参赛资格。他倒也不是特别失望，至少拿到了入场券。这一趟下来，他已经知道在哪儿能弄到几只名贵的波斯猫或者安哥拉猫了。

头等猫都被安排在展厅中部，那里也聚集了最多的人观看。用绳子拦成的通道口还站着两个警察，督促着人们不要停留太久。杰普在人群中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挪动着。他太矮了，人们挡住了他的视线。尽管其他人都尽量离这个破衣烂衫的人远一点，但是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杰普只听见人们纷纷议论着，本次比赛的冠军就在这里了。

“哦，她真是美极了！”一个高个子女人感叹到。

“举世无双！”另一个人回答道。

“只有多年生活在最优异的环境中才会具有这样的气质，一定是这样的！”

“多希望她属于我啊！美丽的小东西！”

“多么高贵，如此娴静！”

“她有着毋庸置疑的纯正血统，听说可以追溯到法老时代呢！”

听着这些议论，杰普更加灰心丧气了，奇怪自己当初哪来的勇气把小流浪猫送来参展。

“对不起，夫人，请让一下。”比赛的主管出现了，慢慢地从人群中穿过。“《运动元素》的艺术家到了，他奉命来给‘展会的明珠’画像，有急用。您能向后站站吗？是的，太感谢了。”

“哦，主管先生，你能说服她的主人出售她吗？她真是太美了！”

“嗯，这可不好说，”主管回答到。“据我所知，他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很少接见什么人。但是我会帮您问问的，帮您问问，夫人。据他的男管家说，他根本就不想让自己的爱猫参加什么展览。嗨，您，请让让！”主管一边嘟囔着，一边清理着艺术家和冠军贵族猫之间的人们。不入流的杰普实在是太想知道这只冠军猫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他还是奋力向前挤着，终于能够看见展台前的告示牌了。牌子上面这样写道：“尼克伯克上流社会猫展冠军获得者——高贵的‘皇家阿诺洛斯坦’，由著名的动物培育专家杰普·马利引进并选送参展。（拒不出售）”杰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又看。是的，没错！看啊，在四个警卫守着的那个镀金笼子里，端坐在天鹅绒垫子上的不正是他的流浪猫吗？她淡灰色的皮毛上布满了漆黑的斑纹，浅蓝色的眼睛微微闭着。看起来，她觉得很无聊，她不明白也不在乎为什么人们要这样大惊小怪地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