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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一颗波西米亚的心出发
1.4.15 昨晚的散步,我会想念的
昨晚的散步,我会想念的

喜欢和你一起,在林中漫步。人很少,有些微的雾气打在浓重的桂花树影里。

树木静得可以听到细小的昆虫在低低地呼吸,叶片卷起又被风轻轻扯落。快下雨了,我们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出门散步,你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和我一样兴致很高,我们一边走一边打开自己心底的那只旧瓶子,装进些黄昏的虫鸣,风声,甚至身边频频的闪电。

此刻,我更喜欢在心里叫你邢,而不是邢阿姨。

六个阿姨中,这些年,自从李阿姨去了澳大利亚,你是最疼我的了。

我们并肩走着,你说,你喜欢在这样的黄昏独自散步。你总是走着走着,就想起拨通我的电话,在细线的那一端,你总是柔声细语,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刻意想告诉我些什么。

我们总是这样并肩走着,从香格里拉的草海,到阿姆斯特丹的郊外黄昏。那晚,同行们都去最暖昧的红灯区——花街了,你和陆阿姨爱憎分明地叫上我:“雨,那地方别去,我们散步去。”

好啊,我爱极了阿姆斯特丹郊外低垂的云,它们缓慢地就在我们头顶上移动,静静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野草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还有白发的陆阿姨——从认识我开始就督促我吃早餐的亲爱的陆妈妈,三个人。我们都喜欢这样的黄昏里越走越纯净的内心。我亲昵地挽着两个阿姨的胳膊,听你们说早年的经历。这样的环境里人忍不住善感,回忆像十分清晰的暮色,大片的草地在天空下静静呼吸,人漫步其中,身体也不知不觉地怀旧,不知不觉地呼吸那与众不同的来自天地之间的洁净。

那时,黄昏的羽毛安静地落下来,点点金光撒在我们身上,肩上,脸庞里。在异乡,乘着这大地的风和羽毛,脚底下有走在云端的美妙。没有月光,但我们谁也没有拒绝,阿姆斯特丹的黄昏,优美地把我们划成三条郊外的弧线……从此我记住了,任何时候,和你一起散步,真好。

我只知道,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你难过的时候我会隐隐地心疼。我忧伤的时候,你的爱总会是最柔韧的橄榄枝递给我,伸向我。

一本好书,我们可以在这样的黄昏,这样的步履缓慢中,细细分享。你的倾述像莲花缓慢开放,你心里有宽容,有真挚,有热爱。所以,那日渐年长的心,还不知疲倦。

印度,欧洲……你旅行归来,你先生旅行归来,你女儿旅行归来,都会送最好的礼物给我。为什么?

有时你爱我爱得你的女儿都吃醋了,说“妈妈,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呢!你为什么老是夸雨,你喜欢雨,难道胜过喜欢我吗?”你笑了,说:“你也是我最好的作品啊,但雨太符合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了,难怪我喜欢她。”

你女儿比我小一岁,总甜甜地叫我“雨姐姐”。我们相互欣赏,她美丽,出众,聪颖过人,性格柔情似水,又果敢磊落。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家打理得舒适奢华。

好多年前,当我第一次遇见你,你从青海的一家大报调来重庆,在一次女作家的沙龙上,你笑称你自己是个“重庆媳妇”,领了一双碧玉般的儿女来了这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背井离乡,随了自己深爱的“我们老黄”——党校哲学博导的先生。你家搬了三次,每次都格外亲切。

在你家,我吃过味道最鲜美的饺子,一口大锅滚滚冒着热气,你亲自包的三鲜馅,白菜馅,牛肉馅……皮薄馅香,配上你亲手卤制的几个大肉,凉拌菜,堪称一绝。

总记得你一身典雅高贵的黑丝绒旗袍,细致的金丝眼镜,说话是温润但掷地有声的那种。加上款款有致的身形,举手投足都彬彬有礼。怎么和那个厨房里热爱柴米油盐,和老公夫唱妇随、家常慈爱的你混淆着生动着呢!

2004年,我俩一起去云南参加全国六省一市作家代表大会,我们去了丽江,香格里拉,大理,昆明世博会……一路上,我们住一个房间,每天,我总是给你调好浴室里的水温。你总是提醒我别睡得太迟,饭要好好吃,甚至我们互相参谋今天穿什么裙子出行……不经意间,我们的情感比母女少一点,比朋友多很多。

渐渐,我喜欢上了你这个邢阿姨,你也把我当做了你的小朋友,亲侄女。

在去攀枝花的长途卧铺车上,我拿到随机发放的票却是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大伯级的男作家同睡一榻,中间只隔了一只空空的扶手。你看出我的尴尬,一把拿过我的票,把你的票塞在我手里,“小雨,你去和那个女作家一起睡。”我和某老一起,反正我睡不着,我们这把年龄,就当是战争年代假扮夫妻一次,没什么的。结果,你坐了一夜,窗外的危崖绝壁,电闪雷鸣让你整夜未眠。我却呼呼大睡,还做了香香甜甜的梦。

想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疼我,照顾我,像一把大伞,撑起风暴,给我一个温室。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温室,给我。

从云南回来,你就大病一场,住进了医院。

我听说后,心急如焚。赶紧让男友送我去医院,我买了洁白的百合花和粉红鹅黄的康乃馨,淡紫的勿忘我给你,我在一大束鲜花里写了个小小的卡片,给你。

病房里,刚输完液的你正在熟睡。我悄悄把花放到你的枕边,我静静在床边陪着你坐了好久,听听你的呼吸,你的梦,想着你一定要慢慢好起来好起来,我才默默离去。

第二天,你打电话给我,说你醒来,看到我给你买的最美的鲜花和我的纸片,你哭了,你说,你好感动那句话,“邢阿姨,我永远爱你!”

我也落泪了,为你的康复,为我们,如此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