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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一颗波西米亚的心出发
1.3.41 有一杯咖啡叫丽江
有一杯咖啡叫丽江

五月的一个下午,坐在丽江古镇的小咖啡馆里,桌上雏菊如雪,写下这样的字句。

流水的隔壁,我的前生,原本是那条画满清浅的鱼……

盘子里湿漉漉的草毒鲜艳可人,还带着纳西女人手指上的温度。

两个家住山间的农妇,天蒙蒙亮便去采果,小心拨开叶片上的露水,布鞋打湿的时候,已经人手一篮子红艳艳的收获了。妯娌俩说着话,赶早下山,途经大石桥路边的一汪古泉,停下。探下身把竹篮放进两米见宽的水中,晃荡晃荡,竹篮提起,水声骤落,山野的露气,虫蚁的足印,一一洗净。只剩得水灵灵鲜活的一篮子精灵挎在胳膊里,边走边向路人惹眼。

淡淡的雪茶,在热水里仙子般舒展手臂,仙子的衣裙,原本是被对岸忽明忽暗的光线,染了又染……

晴空之下,仍是被晴朗照耀的那些屋顶,芸芸众生的鱼儿,逆溪流而上,杯中的人儿,同那窗外的流水,一样清澈入怀。

鱼般慢下来,在丽江,在古老街道的一角,人声浮动,今生的世俗与烦事,被一汪清流,一一滤就。

拉什海,那些歌声随风而来,又被风携带到水云遥遥的彼岸……

两三只铁皮舟,骑水而来,滑滑地,随心所欲地,轻缓而行。

连绵的山,被疾飞的燕子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说纳西语的乡亲,大声喧哗,戴稻草编织和牛皮牛仔帽的乡亲,一根竹篙,把此岸和彼岸的风景,撑得老远。

席地而坐,晒晒薄薄的太阳,莫过于最享受的一件事了。

黑头黑脑的小蝌蚪在浅水中游荡,螺们的空房子满地都是。起风了,云朵在山,看倦了,总觉它们被风吹远,吹远……

山那边,该是一座有屋顶的家园。

家族中最受尊敬的一个人,竟是大爱无边,沉默安详,眼神若灵的老祖母。

“你害怕死亡吗?”几次病危,守在病床前的我曾经天真地问祖母。

“不怕,上帝会来接我到天堂里去。”她脸上泛着慈爱宁静的神的光芒。

一副老花镜,一根绣花针,篮子里的五色丝线,圆珠笔描绘的若干动物,花草图样,成了我童年在祖母家的第一课本。

五六岁,我就吵着跟祖母学绣花。祖母拿出一方洁白淡雅的手绢,让我自己挑一个“蝶恋花”的图样。一只小方凳,坐在门边,穿针抽线,把门口开红花的夹竹桃,跳舞的粉蝶,婆娑的阳光都绣进薄薄的手绢。

我童年时穿的美丽衣裳,都出自祖母一双巧手,绣只活泼的梅花鹿,绣朵淡紫的牵牛花……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往返于厨房,端出我们最爱吃的糯米团、蛋炒饭、肚子鸡、冰糖银耳汤、粉条红烧肉……

夏天的夜里,月色朦胧,一把大蒲扇,在祖母手中永不停下来。睡在清凉如水的竹凉板上,一支支来自祖母故乡的歌谣,会在祖母的轻声哼唱中哄我们入睡。

祖父去世后,祖母每天望着墙上的故人遗照,自言自语,渐渐神思呆滞身不由己。好心人拉她去听圣经,从此,祖母从一本小小的圣经中,找到了通向天国的福音。

儿孙们都大了,她每周勤勉地去教堂做礼拜,让我们一个个地教她认字,学习。

独居的日子,祖母勤劳又特爱干净,简陋安静的平房总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常常在没有帮手的情况下,独自把家中家具搬来挪去,布置成一个个新家,让我们这帮孩子们走进去时,又惊讶又欢喜。

祖母年幼善绣,十四岁从一个叫桃家寺的地方嫁到夫家。婚后祖父随同乡顺江而下去了重庆,留祖母一人在家操持家务,侍候公婆,还有几个小毛头的弟妹需要照顾。

祖父的父亲是个远近有名的乡绅,性格乖僻却口才极佳,远近的乡邻,唇舌纷扰常找上门来请其裁判。

蒙蒙的油灯下,年轻的祖母起早贪黑,养蚕纺纱,和小姐妹们挑灯织布,娴静地等待,等来的却是一窗窗苦寒冷雨。

苦熬寂寞的日子久了,她萌生了去遥远的地方寻自己丈夫的想法。于是,怀揣全部积蓄几十块大洋,放开一双小脚,顺江而下,远房表亲把祖母托付给一个同乡,搭船租轿,投奔重庆。

翻山越岭,四个粗野的轿夫抬着从未出过远门的祖母,一层布帘后谁都想看看余家媳妇美若桃花的容颜。娇小年轻的祖母一路又惊又怕,越是不敢出声,几个精壮汉子越是故意把竹轿颠得腾云驾雾。

多年后,祖母讲起当初那一幕,还惊魂未定。

然而见到祖父的时候,祖父已纳了当地一个戏子为妾,祖母又羞又气,一夜泪枕之后,不得不穿戴整齐,强打精神,帮祖父撑起这个家。

曾是重庆城小有名气的戏子的小妾——二太太仗着门外势力和祖父的宠爱自然对祖母很是敌意。

她不但独霸祖父,还悉握家中钱财,对乡下来的祖母。更是颐气指使,大呼小叫。常常当着祖父的面,寻衅滋事,指桑骂槐。

一个是妻一个是妾,生性敦厚软弱的祖父,心里明白场面上却常常没了主张,让刁钻的妾占了上风。日子长了,祖母受委屈便成了家常便饭。

“嫁鸡随鸡,既然那样,也没有别的法子。”祖母知道,出了这扇门,自己在重庆举目无亲。一双泪眼,望穿江水也等不来娘家人的一句惦记。

重庆渝中区上半城中一支路的那条巷子,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余家有个飞扬跋扈的小妾和低眉顺眼、贤淑持家的余家大太太。

每晚,余家宅院的窗户里都会传出刺耳的斥骂声和低低的哭泣声。久而久之,好打抱不平的邻居就会给祖母出主意——

她那么折腾,不就是想赶你走,你才是正房的“余家大太太”。就不走,别怕,看她能怎么样!

困境中的友情竟像一只火炉,温暖了祖母严寒中几近绝望的心。

以至于几十年后,当祖父已过世多年,祖母还让我领着她,颤悠悠地颠着一双小脚,去中一支路的那个老巷子寻她当年的老邻居。

就这样苦苦地熬着,撑着,对上天祈祷。

不知是不是老天有一天真的听到了祖母的悲苦,祖母三十岁那年,余家终于有了第一个宝贝儿子——我的父亲。

二太太更加气恼,对祖母的刁难更加反复无常。只是这时祖父会挺身而出,处处护着祖母和年幼的儿子,暗地里还给祖母一点私房钱。

重庆解放了,人民政府不让娶妻纳妾,二太太哭着闹着,寻死觅活,祖父没办法,看这日益窘迫的家境,说“你要什么都拿走吧!”于是,二太太叫来远房的侄子,丝绸锦缎,金银首饰,檀木家具……搬家似的装了两大马车,雇了两个小工,连夜返乡,回她老家原籍。

听说她回去后又改嫁了一个老地主做妾,而那户人家的大太太有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所以,她的骄横不但无处发作还不得不处处收敛。

没多久,农村一次次大搞运动,她随地主去下放劳动。当年的旦家歌喉,杨柳腰身,怎经得起早耕晚种,锄禾挑粪,没多久便一病不起,在无依无靠中夭折。

一只土堆,荒坡野岭,埋葬当年的娇俏眉眼,粉嫩水袖的一袭红颜。

祖父重病时,暂住我家,临终前,他对我说,“你们那个婆婆,其实,还是很好的。”

我愕然,惊讶地去问祖母,祖母听说后,一声叹息,呆在那里,嚅了嚅嘴唇,“他还是喜欢她,他还是喜欢她。”眼睛里全是些湿润的苍凉和无奈。

祖母终于患严重的血栓下不了床,成天躺在床上只能偶尔下床走几步。她跟她的女儿——我姑姑一家住在一套四居室的宽敞新房里,祖母独自一间小屋。每天,依旧诵经念文,在已经退休的姑姑的照顾下,今年已90岁高龄。

她总是无声无息地期待着我们,在那个叫做河嘉村的小城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