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米亚罗
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车过理县,绕开一条温柔的雅水河谷,在大片青稞开过粉红色的小花之后,空气如洗,沙沙的落叶踩在脚下,软软的步子走进米亚罗神秘山谷。
车驶进山谷,一个落满金子的红色走廊,层林尽染,走着走着,我们也成了诗情画意里的一片叶子。
河流,藏寨,铁索木桥,经幡在耳边轻舞,呼吸里全是湿润的草香。树们穿上了一年中最漂亮的热烈衣裳,水边,悬崖上,山坡和村庄里燃着一抹火鸟红,一身金色的羽毛,米亚罗,一个多情的嗓子在林子里婉转地唱。
出发前,所有的米亚罗情结都因为同行的女友多年前读到的一句“米亚罗森林的小屋”。
有时出逃也是拒绝都市的一种智慧。我们在黄昏里作出决定,去米亚罗,去那个属于阳光和温泉的地方。
夜宿内江那一夜,冲过热水澡的大家都没有任何想要聊天的意图,拥紧一窗大雨入眠,睡梦里仿佛是四个被城市抛弃的人扛着一辆车在赶路。
顺着去九寨沟的路,我们没有地图,车到一处,便摇下车窗,向当地人询问:“请问去米亚罗还有多远?”“到理县就不远了。”当地人憨厚得可以不看你一眼。
车速和捣乱的小石子一样疯跑,坐在车上的我仿佛什么都忘了,只剩下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四处打望。
“看,那儿是一棵苹果树,还挂了好多红果呢!”那些晶亮的、红红的果子抹着霜露,在碧绿掩映的树叶间挤出欢快的脸。
我正发呆,车窗外,映出一张英俊逼人的少年的脸。
瘦高个儿,一身单薄,深得发蓝的一双亮眼镶在白晳高耸的鼻梁上方,站在风里,鼻子和手冻得有些通红。“你们是要住宿吗?我家的旅馆就在前面。”他用生疏的普通话问。
“好标致的藏族美少年。”车上的女友不禁惊叹。
可我们还是半信半疑,“你看,就在那儿!我可以带你们去。”车一拐弯,顺着他手指的地方,街边果然有一个“阿尼太饭庄”。
就住这吧!
车在白底红字的招牌下停好。原来是一家当地村民开的家庭旅馆,房子里出来一个和少年一样清秀俊朗的中年男子,谦和地请我们进屋,一面招呼他家女人带我们上楼看房间,一面领我们在餐厅里坐下。
闻到厨房的香味才想起饥肠辘辘。奔波一天的肚子真是饿了,青稞酒上来,厨房里烧红了的铁锅里“劈劈啪啪”的声音传进耳朵,一盘腊肉炒萝卜干,蒜茸野菜,蘑菇肉片汤就热腾腾地端上来了……
饿坏了的我们一阵风卷残云,几杯酒下肚,身上渐渐暖和,话也多起来,“阿尼太”原来是藏族老板祖母的名字,米亚罗旅游资源开发以来,他家用自己的房子开了这间小旅馆,喝酒和说话一样真诚的饭庄老板原来还有一重身份——当地赫赫有名的村长。
偶然投宿在村长家,藏族少年还许诺夜里可以带我们去山顶有星星落满温泉的地方游泳。意外收获的惊喜让我们又一次睁大了眼睛。
日落之前,我们向着米亚罗神秘的腹地挺进。
阳光点点滴滴,像细碎的小钻石弯弯曲曲地照进森林深处的柏油马路。山神把被霜冻红的红苹果和绿苹果种在村民们的房前屋后,满山的果子珍宝般地悬挂着,一个比一个水灵,让人不忍采摘。
原来,野花和溪水相亲的地方,就是五彩山雀出没的神秘地带。
野兔般的眸子满山跑,和掉在地上的果子一道打滚,和草丛里的松鼠一样顽皮地捉迷藏,任潜藏已久的童真四下撒欢,林子里赶鸟,旷野里呼啸,哼上一两段小曲……我们顺着公路走,越往里走叶子红得越慢。
哦,此时此刻,我只想乞求上帝,让我像一只掉进巨大幸福里的小蜜蜂神秘地消失。
渴了,就双手合十,鞠身去接两口古儿沟村民竹筒里的山泉喝喝;饿了,就随手采几颗山上刺槐上的野果尝尝;累了,就在被太阳晒暖的草地上眯缝着眼,打个吨。红红的刺果,在舌尖带着一股子酸一股子清甜,在米亚罗,你真的会相信时光倒流,被米亚罗镀上一层金色的我们,真的重回了一生中最幸福、暖洋洋的日子。
远远地,一棵树,一棵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树。不,是许多树,一个金色的家族。生长在水边,山崖上,藏寨后,立于风中。看,阳光正照着它们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每一片叶子都在风中唱歌。我知道,这样的歌,一定是唱给那些真正向往爱情的耳朵。
都说心诚则灵,可在米亚罗的那些梦境里,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斜斜飞来的一片红叶就挡住了我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了。
收回采野花的手,这满山的秋色无法采摘,千万枝鹿角般的枝头,都是心之不及想象之不及的爱和想念。
我们从山谷里回“家”,一路上都在怀念“阿尼太饭庄”藏族阿妈的腊肉香。整个米亚罗在太阳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又冷得让人哆嗦了。
路遇一群浑身“花溜”的山野少年牵着他们的大黑牛,“嘿!”他们看着我们别在衣裙上的野花挤眉弄眼,打一声呼哨,一溜烟全跑开了。
车放慢了步子,路过一个乡村小集市,当地人正在兜售自己的土特产。伸长脖子去看,竹篓里的宝贝有无花果、噶拉苹果、核桃、板栗、花椒、山菌子等等。
一问,哎呀!比拳头小的苹果只要4毛钱一斤。在城里买东西已经习惯讲价的我习惯性地问:“多少钱一斤?能不能再少点?”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赶紧猫下身,埋头拣苹果。专挑被太阳晒得小脸红红的那种。
上车,学村民憨厚地把苹果在衣裳边檫檫,一咬,好甜!别看果子个小,味道却是我从未品尝过的。大家快乐地交换着彼此的收获。不一会儿,车窗里便全是我们快乐的牙齿“嘎吱嘎吱”的啃苹果的声音。
在落星星的池塘里游温泉,一直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事。吃过晚饭,美少年就来敲我们的门,嘱咐我们带好衣物,去他说的那个地方游泳。
天很黑,街上几乎没有散步的人。一轮雪玉似的月亮照着山路,我们结伴而行,在“哗哗”的水声里过桥,到山顶的时候,一个很大的深蓝色的游泳池出现了。
水不深,但很热。温度大约在摄氏40℃—50℃之间。几条光溜溜的鱼,次第滑进水中。一大片水中的我们显得伶仃,温暖的泉水拥抱着我们,这种感觉,跟城里的任何一个露天泳场和室内游泳馆是不同的。头上是近得快要落进眼睛里去的银色星斗。
湛蓝的夜空里没有一丝云,天空舒展得像一张大袤无边的毯子,包裹住我们。肩膀不敢露出水面,空气其实很凉,浸泡在水里,像几个被上帝收留的孩子,尽情地在水中游动,摇摆,唱歌。
天上人间,世上还有什么能在这样的夜晚守一池流水,安静得就像上帝的一块碧玉,被我们顽皮地搅动了生动了。月在天上,无限皎洁,水中,将轻飘飘的凡尘俗身舒展开去,仰面平躺,打开眼睛,耳边,只有一条忧伤的美人鱼在月光下唱歌。
水温和夜晚的冷空气在水面形成一层薄薄的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雾里看花,明晃晃的月亮若隐若现,忽地落进眼里,仿佛要落进女儿家的棉花心肠里去。
据说,古儿沟的天然温泉,可以通到家家户户村民们的水龙头里。难怪我们下榻的“阿尼太饭庄”,直接拧开水龙头就有温热可人的泉水“哗哗”而出。
村子里的姑娘和小伙子们,个个皮肤黑里透红,眼睛水灵得可人,一定是这山里的天然温泉和纯净冷空气造就的魔法。
传说古儿沟温泉的源头,还常常是妙龄男女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回去的路上我禁不住想,阿尼太饭庄的村长老板和她的蓝眼睛太太,是不是多年前也在这泉水边谈爱呢?
像个伤心的人,一路上,我沉沉睡去,我依旧读不懂米亚罗骄傲的主人,善良的异族兄弟眼里的那种神秘,以及那些米亚罗山坡上神秘的经文和树。
我知道在这样的梦中,米亚罗一定会保佑我和我的爱人,在天堂里沉睡,在天堂的落叶里永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