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南部土伦：说好黄昏来看你

巨大的老式铁艺雕花门“吱呀”一声，一个穿印巴风情火烈鸟红的长裙姑娘闪身而出，娇小的身段，小麦色的皮肤，如墨的长发，细眉细眼地对我们莞尔一笑，露出一口白贝壳的牙齿，“正等你们呢！这地方挺难找的吧？”姗笑盈盈地看着我们这群穿着各式连衣裙，头戴白色、蓝色、黑色软帽，妆容精致，穿戴还算整齐的中国“老乡”。“哦，没什么。正好我们看看周围的景色。”女伴们一边回答一边被一身休闲，素面朝天满脸率真可爱的小雀斑的姗吸引着。

地中海的下午真是一只大烤箱，阳光像上帝的恩赐毫不吝塞地把大把大把的金币抛给我们，不一会儿就兜满了我们身上花花绿绿的衣裙。一群人在透过树梢斑驳雪亮的光线里走，彼此都惊异对方身上金光灼灼，耀眼的光好像就要在眼前长出芒刺来。

这乡村的土伦，金灿灿的土伦，怎能不让人觉得是一杯乡下人自酿的烈性酒，热情有余、性感高涨呢？

姗的平底人字拖在前面发出好听的“踢踏踢踏”声，她纤细的两手跳舞似的提着红色印花长裙，每走一步，赤裸光滑的脚踝就白莲花一样的晃过。“今晚还邀请了一些我们的邻居和我先生迈克的好友。”她边走边介绍。穿过一排低矮的灌木，院子里花圃和杂草放纵地生长，野花夹杂在蜿蜒的小径旁，与其说是花圃不如说是乡下原生的草地，唯一不同的是其间露天放置着一些金属的装置艺术作品，“我也尝试着种了些美丽的瓜果，可是不知是气候还是我的耕作技术太落后，总之不是被虫吃光就是半途夭折。”姗说着，一旁的他的先生耸耸肩哈哈大笑，“种花一样地种蔬菜水果，我的姗在花园里劳动的样子太迷人了！”我看着周围的土壤，被晒得都干硬裂口了，烤人的阳光下，附近的草色也成了大片油画色的枯黄。

姗早年毕业于国内某名牌大学，才思敏捷，看似平淡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桀骜不驯的心。喜欢旅行，崇尚艺术的她从背包族到名企白领，从恋爱到结婚，从结婚到离婚又到结婚，一直在外漂泊，爱情分分合合，长跑了七八年，旅居的国度也从美国到加拿大，又从加拿大到巴黎，最后一站来到土伦。土伦是她先生迈克的故乡，据说这栋幽静的乡间别墅是迈克祖父留给他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姗爱上了这个地方，爱上了这个说话温和，浑身浪漫，充满孩子气的法国画家。爱情的长跑也在横跨长长的海岸线之后，在这里放慢了节奏。

“定居土伦快3年了，我很喜欢迈克的故乡，这里宁静慢拍的乡居生活让我拥有了多年来盼望已久的属于两个人的空间。”姗忙着给我们倒上现磨的地道法式咖啡，然后悠悠地点燃一根烟，若有所思地深吸一口，又眼露迷离地吐出一缕缕雪白的烟雾，目光所及，黑眼眶立刻亮了起来。

近一千平方米的大院子除了他们自己栽种的绿色蔬菜，果树，葡萄和薰衣草等等，还有一口天然的井。他家先生迈克很是好客，就在我们聊天的同时，他小心翼翼地把啤酒和香槟装进铁花篮子里，慢慢放到井里，然后告诉我们，“想喝的时候吊上来，像冰镇过的一样，清凉甘醇，好喝极了！”

园子里的鸟都渴得快冒烟了，只有葡萄藤柔曼而上，迎着阳光伸出修长的嫩芽，交相缠绕，在露天撑起起一片绿云，“看着眼睛都清凉。”等我站在葡萄架下，终于发现一串串高高倒挂的青色如玉的葡萄珠粒，忍不住欢天喜地时，姗说：“瞧！还没成熟，就成了鸟儿们的美味。”真是的，他们年年都种葡萄，但从未收获，都给附近树林里的鸟儿们解馋了。

走进菜地，看着姗亲手的杰作，那些长势不佳的番茄，黄瓜，土豆……我不禁开始想念故乡家中的小花园了。

“填埋式浇灌是我最新引进的栽培技术，可收效甚微啊！不过没关系，我还会继续向法国乡下的农夫（邻居）们学习。”姗说着从近旁的树上摘下一个紫色的瘦小的山梨递给我，

学着女主人的样子放嘴里一咬，“哎呀！”我吓得一声惊叫。原来是险些将有虫子的那个果实吞下肚子，看着那个被我刚啃出一排牙印的梨子，它豁地落进草丛，仿佛再迟了那里面的虫子就会发狠伸出头来咬人一口。

园子太大，一个人根本打理不过来，请人又太麻烦，于是纤弱的姗独自肩负了这项种菜种花草浇灌的工作。

每当画家先生在弹钢琴或画画的时候，她就自己躲进园子，一声不响地干点力所能及的力气活。

也许是地中海的阳光太充沛了，所以植物和昆虫都异常健壮，种得好好的瓜果，都成了昆虫们的美食和乐园。尽管这样，姗也不愿意施任何杀虫剂，就让它们自得其乐，过真正的属于乡下邻居们的田园小日子。

“先生们，女士们，今晚的晚餐就在露天的树荫下进行。”正在厨房忙碌的姗的女友爱丽丝手持长柄汤勺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迫不及待地宜布。

大家都笑了，看不出穿围裙的金发法国美女还是当地五星级酒店的御用大厨了，听说姗的朋友从遥远的故乡来，所以，特意赶来帮忙，主持今晚的法式大餐。

不过，帮忙归帮忙，好朋友也明算账，这是西方人的平等相互尊重的习俗，听说这次主厨的报酬是两百欧元。“哦——”一群人难免纷纷咋舌，为姗的破费而充满小心翼翼的感激。

我们的礼物也不过是一些国内的绿茶、手绣披肩和宽沿草帽等等。

晚餐还有几位当地的好邻居和迈克的艺术家朋友，现磨的咖啡加奶不加糖，成了我们在法国南部的最惬意的咖啡。于是喝完咖啡的我们边吃冰激凌甜点边聊天。

姗小鸟依人地坐在丈夫迈克身边，晚餐前，她已经冲了个凉，换了身白净棉麻质地的连衣裙配红珊瑚的耳坠。

喝咖啡，聊天。她像一只优雅的中国红蝴蝶在厨房和露天餐桌之间穿梭，幽静的独门小院被大片田野和金色黄昏所包围。

我突然想起谁说过的一句话：“爱情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于是，我悄悄问姗：“想家吗？”姗拿烟的手指不经意地抖了一下，幽怨的眼神风一样闪向低处，一声轻叹：“想啊！在法国生活久了，总想着回去看看。”

我环视他们的居室，天花板上、桌上、窗台上、厨房里、钢琴上、浴缸边……无疑不散落着典型的中国印记，几只从天而降的红灯笼，几幅剪纸，毛笔、折扇、皮影、青花瓷器、彩色刺绣……

房间里的点点滴滴，我能想象女主人在许多寂寞思念的日子里怎样擦拭它们身上的灰尘，一遍一遍深情款款的样子。

绿漆涂抹的浴室木窗户外，姗自己搭建了结实的常青藤架，地中海的阳光是葡萄们最好的养料。客厅里到处是色彩斑斓热情的西班牙图案铺就的地板，米白色的镂空纱帘被风吹起，下午茶时光就这样迷离起来，露天的花园里薰衣草和迷迭香的香气混合着池塘的味道，钻进鼻子。

静下来就能听到田野的心跳。我们在铺着彩色花朵图案的露天木桌和吊床上发呆，聊天，静静听姗讲这院子里的春夏秋冬。等着一个蜜色浩大的油画背景的黄昏出现。

姗在水果沙拉里放了新鲜的蓝毒浆和酸奶真是特别香甜，女友们争着询问秘诀，甜品的味道，就是恋爱的味道，而婚姻则是黄昏就要进行的庄重仪式。

乡野的环境，新鲜的配料，不但养眼还让人味觉振作的色香味俱佳的美餐，当然是让人倍感愉快和温暖的一次难忘约会。

任何婚姻都需要愈久弥新的理由。姗和迈克的法式乡村晚餐，我们这群意外的旁观者，来自遥远中国的娘家人，难免为她祝福并高兴。

客人们终于来了，自己开车或结伴散步而来，手拿一瓶葡萄酒或一篮子自己做的草莓点心，姗一一把我们介绍给他们。大家友好地握手，拥抱，行贴面吻礼，中国式和法式的见面方式都一股脑地端上桌。

开餐了，菜一道道不厌其烦地上上来，主厨是主人从附近酒店专门请来的大厨。菜品，味道自然不在话下。男主人从自家门前的水井里捞起一铁皮篮子的啤酒，冰饮什么的，自得地发给女士们，自然的沁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在肆无忌惮的太阳伞底下，仿佛要把那大地深处的幽凉，也喝到心里去了。

法国人参加家庭聚会大都穿着得体自然，轻松又不乏个性，也许是出于某种礼貌，他们尽量在用餐时遵照我们的习俗小心地提问，遇到交谈因为不同的文化差异而很难解释时，姗灵机一动，“来，我弹一支大家都熟悉的曲子，我们一起来哼唱吧！”于是，《桑塔露琪亚》的乐曲柔曼地响起，一群人停下手中的餐盘和杯子，歌声像一条神秘的河流，把清澈的目光和音质散播到慢慢降临的夜色里。

四周的鸟和林子里的风声好像都慢了下来，安静了下来，只有低低的吟唱，在白天暖烘的空气里，涌向天边醉人的一大片红云。

“天使就住在那样的天空里。”迈克的好友，年近七旬的法籍摄影家汤姆在我身边说出诗一般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