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咖啡遇到中国梧桐
八月的巴黎,阳光像一颗拖着长尾巴的流星,满街巷乱窜。把一个墨绿色的影子,轻轻投影在香谢里舍大街的橱窗大玻璃上。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看风扬起地上薄薄的尘土。很多高大的梧桐树,从塞纳河沿岸,到埃菲尔铁塔下面,一直陪着我走。走走停停,一边贪心地去闻空中梧桐叶脉发出的清香。由绿再变得金黄的缤纷树叶,小巧的五角,清晰的脉络,摊在我手中,更像一张迷路时可以带着我走回住地的地图。我把一片叶子抛向空中,一再深呼吸,我想我一定嗅到了夜色里吸饱了露水又刚刚苏醒的大片清新。
我的牙疼已经不那么厉害了,从两天前走出戴高乐机场开始,它就像一个捣鬼的混世魔王时不时地折磨着我。
巴黎的街道夜里是潮湿的,黄昏时所有的小餐馆开始打烊。在里面散发着食物香味的温暖一点点熄灭之后,那些灰蓝的发着微弱光芒的星子就突然挂在了深灰色的屋顶上。我这个站在树下的人,就开始和它们说话。
我来自一个古老的国度,我的故乡也有这样高大挺拔的梧桐树,那里的星星也常常聚在尖尖的树梢荡秋千。我爱极了那些金色的梧桐,特别是在秋天,我常常一个人反反复复在那条长长的梧桐街上来回走。看它们从鹿角般的树枝上飘落,闻那空气里好闻的树叶香。
可这是在巴黎,我是个尘土般的异乡人,落叶般飘来,又乘着哪一朵云回去。
你们和五年前我在红磨房看完演出出来遇到过的夜色和梧桐树、星星一样,只是,你们还认得我吗?
通往罗丹美术馆的那条路,除了必经的一个飘满云朵的广场,就是一些结满翡翠绿果实的栗子树。自由的树冠旁逸斜出,亭亭地向上,努力撑开枝干上深深浅浅的绿。在耀眼的阳光下,把翠绿得犹如画笔点涂的光亮,映在黑暗盒子一般的名店橱窗里。
因了这满街婆娑的风动和树影,果冻般的街道突然有了活力,流水不腐,时光的树下一片片被我拾起。孩童般地放在唇边吹一口气,巴黎,你真正打动我,让我记住,并从此怀念,其实是因为这些迷人的树和树下的那把热爱容易让人遐想的露天木椅。
椅子上常常能看见一对白发的法国老夫妇轻轻偎依,时而相视又喃喃低语。木椅在树下放久了,那木头也会沾染好闻的气息。向导说,沿着这样的梧桐街和长椅,一直走,就能找到著名的“左岸咖啡馆”。诗人写道:
我可以没有墨水,但不能没有咖啡
肖邦宁愿用钢琴换一杯
CafeauLait
咖啡是黑键,鲜奶是白键
一半一半
没有比它更美妙的伴奏
旅人都有个目的地,那人生呢
我们需要随遇而安的味道
那是蓝山
……
当你随便走进一家咖啡馆,也许一不留神就会坐在海明威坐过的椅子上、萨特写作过的灯下、毕加索发过呆的窗口。
在左岸的街头巷尾,我担心擦肩而过的没准就是路易家族的后裔。
巴黎的第一家咖啡馆——普洛各普咖啡馆,就坐落在左岸的圣日耳曼大街,从1686年开张距今已有300多年历史。1957年的那个动人的黄昏,加缪的《鼠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他专门请朋友到左岸的圆顶咖啡馆来庆贺。可在196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那一天,那一届的获得者、傲慢的萨特却一如既往地坐在左岸的德弗罗朗咖啡馆里,在等待侍者上咖啡的时候,平静地抽着他的马格里特烟斗——他们对诺贝尔文学奖的态度相反,但对咖啡馆的态度却相同。
有人说,巴黎的左岸不但凝聚着奢华宏大的文化象征:香榭丽舍大道、刚果广场、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卢浮宫等等;还有着卓尔不群的精神指向:罗丹博物馆、克吕尼馆、MK2艺术院线等等。左岸,作家与诗人的天堂,清贫的文化、年轻的奋斗、人文的气质。聚集了各种书店、出版社、小剧场、美术馆、博物馆等等,围绕这种社交氛围咖啡馆、啤酒馆也应运而生。从紧靠塞纳河左岸的圣米歇尔大街开始,无数小有名气的咖啡馆、酒吧遍布各个街区。
咖啡馆二楼一个靠窗户的角落里,至今还保留着一张“海明威之椅”——椅背的铜牌上刻着海明威的名字。咖啡馆还有一道名叫“海明威胡椒牛排”的招牌菜,让人不得不餮餮一番。这里也曾是卢梭、伏尔泰、狄德罗、雨果、左拉、巴尔扎克的最爱,还有那天才而疯狂的加缪、萨特、西蒙。波伏瓦,咖啡馆,是他们老友相聚的最佳地标。
也许某一天,你正从巴黎最具文艺气质的花神咖啡馆走过,你的对面,两个“巴黎女郎”正坐在露天的小咖啡馆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谈论着各自的蕾丝内衣和另一半。“这里曾是萨特和他的情人海湟波娃天天消磨时间的地方。”当灰蓝眼睛的侍者卡丘告诉我这个秘密时,我有些惊讶。她拿出一份咖啡馆的菜单指给我看,“你看,现在咖啡馆的菜单上还印着萨特的语录:‘自由之神经由花神之路抵达我们……’”
舌尖上的巴黎,呷一口咖啡,先在中国的味蕾上打个转。我往杯子里加奶,加糖,再加一点别的道听途说的当年的萨特、波伏娃能一干文人的故事,把旅途交给一把露天的椅子,享受的它令人着迷的热度和香醇,在某个不寻常的下午,总有一杯咖啡,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