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侬堡：卢瓦尔河谷的一颗钻石

女友说：“你看，朝着云端走，闭上眼就能走到灰色调的童话房子里去。”

我信她说的。我更信这些古老的房顶被斑驳的阳光覆盖折射出一片金灿灿的迷离。

卢瓦尔河谷的清早，宝石们一定还在沉睡，在雨后初晴的大地散发着泥土腥气和野花香气的潮润里，万物都笼罩在大片的寂静里。天色缓缓转动，云像修道院里的少女，洁净而白晳。雪侬堡近在咫尺，离神性很近，离我们很远。

我想，如果怀揣一颗童心，就能轻易走进那十七世纪童话般的建筑里去。

通往童话的路上好多高大的梧桐，风吹来树枝叶里散出的好闻的气息，林子里小动物们和鸟类的气息，我很快分辨出这就是属于法国南部夏天，城堡们刚醒来时惺忪的味道。

清冽、沉稳而静谧。当我慢慢靠近，它会像个任何时候都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老派贵族，满头银发，深灰色的贵族西装，目光温和，彬彬有礼地等你。

宽大的林荫大道，国王曾亲自驾着马车浩浩荡荡地来。城堡里有365个房间、365个壁炉和烟囱。据说，一年每个房间只用一次，不用问，根据烟囱的位置，谁都是知道袅袅炊烟是从哪个房间冒出来的。

天空太深邃了，深灰色的底色，衬托着那些孤独的尖顶一意孤行地伸向天弯，我喜欢久久凝望而不愿转移视线。当我站在一个三百多年的窗口下，一边鸟瞰卢瓦尔河谷的风景，一边听那些半开的窗户小声地说着什么，关于那场王室里没有硝烟的明争暗斗，关于这座城堡幽深的隐秘……没有远山，河流安静如碧绿透亮的绸缎环绕着雪侬堡。几只浑身涂满绿色白色油漆的小木船，浮萍般停靠在城堡厨房外的石头码头。只有在夜里，这空荡荡的水面才听得见月光轻轻滑落，一群白天鹅仙女般静静梳洗的声响，城堡被湖水轻轻托起，好像要腾云驾雾，飞升上天。哦，当阳光普照，湖水就像给城堡镶嵌了一圈流光溢彩的镜子。

春天的影子滑落水中，绿萝和垂柳，薰衣草和迷迭香，黄昏的雾气还没有散尽，夕阳总是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我喜欢独自在岸边，看两只优雅的白天鹅，喁喁私语，交颈而眠，看那云端流泻的绯红，鎏金，金黄……看色彩时而浓烈时而清淡，看衣着光鲜的金发老年夫妇同行，牵手细语，慢慢看风景。

我期待黄昏时这岸边一定会出现奇迹。

哪怕一只松鼠，一只麋鹿，飞快地从树丛中冲出来，披金鎏银，警惕地看我一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决定再等等，在雪侬堡独有的黄昏里等待，也是件幸福的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风卷霓云，光影开始徐徐移动，转而瞬息万变。游客们纷纷来到岸边，把一只只刻度精细的相机镜头对准天空的云彩。

太美了，一个意大利人唱起了忧郁的歌，我听不懂他到底唱些什么，但低低的嗓音里，我相信所有人都被饱含深情的歌喉打动，湖面更静了。

夕阳欲说还羞，像一个古典的美人终于亮出浑身的华彩，火鸟红、柠檬黄、香槟金、鸢尾蓝、香橘橙、祖母绿、钻石灰、地狱黑……只有肉眼能承接这视觉的餮餮盛宴，“乱花渐欲迷人眼”，正当我想揉揉眼睛，仔细再记住它们时，全部的油彩齐刷刷地遁入水中，大块大块地的油画色浓稠得化不开，拧不碎，驱不散的色晕，慢慢地降落，慢慢地浸染，徐徐沉入我们脚下绿得发蓝的湖水。

柔波万顷，湖水忽而平静，忽而激越，粼粼的波光凝固了时光，凝固了湖鱼与鸟语的吟唱，凝固了这个下午的行程，每个人心里都有的那把沉睡多年的琴弦，这一刻不知不觉被这些静柔的瞬间拨动，一下、两下，只一小会儿，你就记住了，这天籁洗尘的地方，原来，湖边站一站，也能物我两相忘。

湖水是灵动的，当风缓缓从巨大的松树下吹来，枯叶和松针堆积的地方，也许是小动物们安享天伦的小小家园。沿着湖边走，是左岸的十八个窗户。每个窗户都镶满了春天的钻石。管家告诉我，这里的四季都是迷人的油画。最美的静物都在窗里，如果你用心去看，站在窗前，你能听见阳光扑朔迷离地降落在窗台上，发出羽毛样轻灵细碎的天籁之音。

湖也是岸，岸也是湖。下午斜斜的阳光把雪侬堡巨大的阴影投进湖里，水面上顿时映出一块浓重深黑的印记，像一块春天的黑丝绒，繁华落尽，也像极了亨利二世和他的美艳情妇的哀伤爱情。

这城堡曾是一份爱情的礼物，由国王送给心爱的女人。

城堡周围是迷人的森林。从前国王的狩猎地，花园里松鼠出没，各种有动人歌喉的鸟类自由栖息，我想：上帝把最美色彩给这些花园了，那些花瓣在阳光下发出不可思议的美。我只好放弃手中的相机而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这一切。

古堡的无数尖顶直指天弯，灰白的外墙线条分明，一条碎石小径，蜿蜒地通向一扇木门或一片草地，近处是藤蔓低垂环绕的葡萄架，灌木松软繁茂，星星点点的玫瑰散布草丛。一边走，一边联想多少芳菲美妙的女子，玫瑰和月光的夜晚，国王和心爱的女人在这里幽会，或者出逃。我拒绝去听关于城堡的若干介绍，自由的旅行最好还是把不必要的资料和数据减到最少。

人要脱离繁缛俗节的困扰，心才能单纯自然地独自去感受。我相信，沿着这条隐秘的碎石花径一直走，就能走到这城堡孤傲幽深的心里去。

女友们在顶层露台拍了好多奇幻的天色和建筑物的照片，我因为迷路而和一个7岁的法国小姑娘在花园草地席地而坐，一起发呆，然后躺进野花和蜜蜂编织的嗡嗡梦境。

真的，雪侬堡为何以卢瓦尔河谷的钻石著称，它的湖边、树林、艺廊和窗户都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