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写在玫瑰花上的悼念
我们是在一个阳光穿过喷泉的下午,走向那个住在童话里的教堂。
倪,我年轻美丽的女友,早年有一副夜莺的嗓子和许多忧伤迷离的爱情故事。她一身墨黑的衣裙,像一朵忧伤的云,飘过我眼前,走到幽深的神龛前,从一只黑得幽怨的袖口里,伸出雪白纤细的手,那只皮肤细致得有点苍白的手,就这样轻轻掏出两欧元的硬币,悄无声息地放进盘子里,她点燃最小的火焰,小小昏黄的一盏,放进一个角落。
“为家人点的。”她擦肩而过,幽灵般的声音划过一丝哀怨。
我呆呆地注视那一丛丛细小的火苗,看着看着,仿佛要拔苗助长,要它们瞬间在这桌上迅速长高长长,长出一大片神奇的光芒来。
圣歌响起,角落里四下涌起幽暗的风,火光颤动,在墙上在人群中在彼此眼中映出一张张波澜不惊的脸。
我终于明白这世间有些心灵是因音乐而生的。在烛光里看到那些真实的脸。他们中,有衣冠楚楚的绅士,有穿休闲T恤的金发美少女,有衣色鲜亮,妆容一丝不苟的英国老太太……人们大都低头默祷,谁也看不见谁的眼睛,呼吸在那一刻凝成教堂上空的忧伤气流,连同那扇忧伤的拱形彩色玻璃窗。那一刻,我相信人们的灵魂,在通向光明的幽暗处自由出入。
我默默地在一旁等着,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心突然静得像头顶的那些红红蓝蓝绿绿的彩色玻璃窗,多么绮丽又潮水般汹涌退去。足下,身不由己地缓缓移动,随人潮从走廊边的漆黑通道向布道席缓缓靠近……
听啊,
那空中
只有最轻最蓝的雪花
在无声地落
一些羽毛样的手指
上帝的手指
从长袍中来
握着一把扫帚
把我们心上的灰尘和泪光
一一清扫
哦,请等等
也许,我还有些忏悔和等待
来不及
给我的爱人
……
万籁俱寂中,一声绝响,人们期待的圣歌终于响起,短发蓝袍的金发女士,肃穆的主唱,几个同样穿粉蓝长袍的修士,灌木丛一样地低声部,浩荡起伏。她轻启歌喉,目光空蒙,仿佛看得比远方还要远。昏暗的教堂里,她的歌喉如一道闪电,轻缓有力地回荡在上百颗心灵之间,她沉醉于自己的沉醉,微微扬起脸,如沐朝霞,又如同站在上帝面前,闭目领受那松针般的雨丝,于尘土中来,于无形无邪中去。
天籁的音色,如两片深夜华美绝伦的蝶翼,空中扇动,那一刻,把天使们羽翼下的星辰,星星点点地赐予我们。
我沉浸在丝绒般的嗓音里,渐渐身轻如羽,旁若无人地独自飘向一场大幕,天边的大幕,此时,正拉开华彩。
音若天籁,所有人都震惊了,像我一样,呆在那里,除了静默,谦卑成一粒谷种,只有倾听,听着听着竟有些不知所措。
忘了身处何处,灵魂深处的花香,痛楚和忏悔一一浮现,瞬间我尝到了什么叫百感交集,叫山重水复,叫灵魂涤荡。大脑一片空白,除了虔诚的心,谦卑成一颗微尘,上万颗微尘。
卡西莫多,我少女时代曾经爱过却没有勇气说出来的丑八怪,还有,他那颗金子般的心。此刻,我问这森森的弯顶,在哪里他在哪里……
管风琴齐声响彻,独唱,合奏,观众席上有人跟着旋律轻轻应和……
此刻,不懂圣歌的我,也懵懵懂懂地从胸前的那个豁口,发出最微弱优美的嗓音。
我相信这声音还属于一个人,那个美丽的绝望的吉卜赛女郎——爱斯米拉达。
野性的巴黎地下玫瑰,真与爱的化身。
如今,美人如尘烟,教堂上空的尖顶仍然神秘执着地刺向天空,刺向那些棉田里的云朵。
我仿佛要窒息了,逃也似的出了那扇幽暗之门。
门外,全然是另一个世界,人们热情地拍照,抽烟,喝饮料,吃冰淇淋,席地而坐,聊天,晒太阳,甚至,拉皮条……世间万象,熙熙攘攘。我还没有回过神来,赶紧找个清净地继续发呆。于是,绕到教堂背后的矮树林,呵,流水潺潺,长椅上调情的异国情侣,带着三个宝贝孩子度假的年轻夫妇……我走向他们中间,在水边的铁花栏杆前停下来,风徐徐而来,没有圣母的圣母院,我来过,却比来时更忧伤哑默。
身边的塞纳河缓缓流着,向前向前,我知道我的梦从未在这里停留,一个过客,匆匆的过客,我爱上这全世界最忧伤的教堂。
我原本从一本书中走来,从天使和魔鬼的爱情中走来,我看到寻常人的失亲之痛,写在玫瑰花上的悼念,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忧伤不分肤色,不分地域,原本我们都是大地的孩子,教堂就是那个叫上帝的人,给人类盖的一座大房子,让他们脆弱的灵魂,得以庇护和忏悔。
地球上原本不缺物质,上帝是情感的,他用他的方式爱我们,让我们懂得珍惜阳光、洁净的水源和亲人们的爱。
我想着,走着,圣母院背后的细小喷泉,这个下午,突然五彩奇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