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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文化研究(第2辑)
1.6.4.3 三、悲壮之美
三、悲壮之美

读刘桢的作品总能感到一种或隐或明的悲情,这种悲情不仅贯穿于其作品之中,同样也贯穿于刘桢的一生。当刘桢在不懈的奋斗中屡战屡败之后,他深感壮志不能实现,危机与痛苦渗透了他的身心,使之无法解脱,积而化为痛苦意识,融入其作品中。

这种悲情与痛苦表现得最为深重的便是《赠五官中郎将》四首的其三。秋夜无眠,宜多感伤。而况秋风萧瑟,白露重重,时易逝而功无成,不能不产生无限感慨和深切悲怀。这种悲怀,不是彻心彻骨的“草木因之而含悲,风云因之而变色”的悲痛;不是“望夫君兮未来,隐思君兮徘恻”的曲折婉转的忧思;也不是“额蹙眉深锁”的忸怩造作和无病呻吟,而是一种大丈夫有志不能伸的抑郁,是一种豪壮之气的积压,是一种深沉的感慨和悲叹。在遭受困厄时,刘桢将痛苦无奈之心情诉诸友人。《赠徐幹》诗从“中情无由宣”,到“长叹不能言”,以至于“涕下与襟连”,诗人的痛苦感越来越强烈。作者采用对比的手法,把徐幹与自己的命运以及当时与昔日的情景做鲜明的对照,突出了发自内心的痛苦。抚今思昔,不禁黯然泪下。连徐幹的回复也是“其愁如三春”般的愁怨,感慨悲戚十分强烈。

在登山临水之际,作者感物伤怀,美人迟暮之情慨然于心:

云兴风起,萧瑟清泠。延首南望,顾瞻旧乡。桑梓增敬,惨切怀伤。(《黎阳山赋》)

诗人想到山水之辽远,宇宙之洪荒,命运莫测,壮志难酬,望乡独叹,归去不得,只能徒增哀伤。至于永日游戏,酣歌宴饮,原本欢乐无限,足慰平生,但转眼良辰易逝,功业难就,也不免唏嘘叹息。《公宴诗》便写出了这样的感受。诗中所述“永日行游戏,欢乐犹未央。遗思在玄夜,相与复翱翔”的欢欣之情不难想见,但结尾却说:“投翰长叹息,绮丽不可忘”。诗人宴乐之中不忘大志,忧伤之情仍有所流露。作品中的这些悲情流露于外,让人感到的是一种悲壮崇高之美。另外,在刘桢的作品中,表现自然力的意象,几乎都与时景节候有关。而表现得最多的是秋冬之景。与前贤一样,诗人常常借时令变化的意象来表现人生苦短、美人迟暮的感慨:“四节相推斥,岁月忽欲耽”(《赠五官中郎将》其三)。“四节相推斥,季冬风且凉”(《赠五官中郎将》其一)。“天地无期竟,民生甚局促”(《失题诗》〔天地无期竟〕)。作者用了不少笔墨来渲染秋天的寒气逼人:“凉风吹沙砾,霜气何皑皑”(《赠五官中郎将》其四)。“伊岁之冬,云气清希。水近露凝,冰雪皑皑”(《鲁都赋》)。秋天的肃杀气氛也在他的作品中也有所展现:“肃以素秋则落”(《与曹植书》)。即使是风和日丽的春天,在作者的眼中也是阴冷干燥,砂石纷飞:“初春含寒气,阳气匿其晖。灰风从天起,砂石纵横飞”(《失题诗》[初春含寒气])。这些意象都突出了外在环境的险恶与严酷,是作者将内心深处的所感所触借自然外物得以表现的一种途径与方式。

刘桢作品之所以能产生这种悲壮之美,其原因有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社会的因素,二是个人性格的因素。

首先,我们来看社会的因素。刘桢生活的汉末建安时代是一个充满苦难的时代。军阀混战,天下大乱,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社会惨遭破坏。所谓“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曹操《军谯令》)[19],“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王粲《七哀诗》),甚至“垣墙皆顿僻,荆棘上参天”(曹植《送应氏》)[20],这种黑暗痛苦的社会现实,使人心中充满了悲凉之感。人的生命的短促,也是悲凉感产生的又一因素。当时疫疾流行,人多短寿,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即壮年而亡;孔融、杨修等人先后被曹氏父子所杀,刘桢本人也曾因罪被判为死刑。面对短促而又多艰的人生,建安士人既有生命的觉醒,又有无可奈何的哀叹。“天地无终极,人生若朝露”[21](曹植《送应氏》)。“人活一世间,忽若风吹尘”[22](曹植《建露行》)。“天地无期竟,民生甚局促”(刘桢《失题诗》其二)。生命的短促,人生的无常,与生命意识的觉醒产生了强烈的碰撞。死别之痛,生离之悲,忧生之叹,时时萦绕在文人的心头,于是建安文人的笔下就难免不厌其烦地用上了“悲”字,诗文中也自然充满了悲凄之感。

其次,我们看看刘桢自身的个性原因。刘桢的性格具有两面性:既有政治家深谋远虑的一面,又有诗人狂放不羁的一面。作为政治家的刘桢,他有着协助曹氏父子一统天下的远大抱负:“梢吴夷于东隅,掣叛臣乎南荆”(《遂志赋》),也有其明确的政治理想,即以“仁”“义”来治理天下。他还有政治家的深谋远虑,如劝谏曹植善待邢颙。当时邢颙声望极高,而曹植与他不合,刘桢予以劝说。后来曹植没有被立为太子,即与邢颙有关,可见刘桢在这一点上比曹植要高明。但刘桢的性格刚直,并且还兼有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的特点,这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最有力的例证就是他与曹丕的廓落带之争及平视甄氏事件。政治家和诗人气质的冲突,直接导致了他在仕途生涯中四处碰壁、郁郁不得志的后果。诗人的能力才干无法施展,理想抱负无法实现,他时常陷于理想与现实的剧烈冲突之中,而他自身又无力去改变现实,胸中便积郁着无尽的愤慨与哀叹。他将此种情感抒写于作品中,诗作便形成了悲慨的风格。可是刘桢作品所体现出的这种“悲”,不是悲观绝望之悲,而是因惧生命易逝、恐功业未成、求不朽之名而产生的悲情。

作者单位: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

【注释】

[1]傅亚庶.三曹诗文全集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464.

[2]吕德申.钟嵘《诗品》校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93.

[3]吕德申.钟嵘《诗品》校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30.

[4]李运富.谢灵运集.长沙:岳麓书社,1999:1340.

[5]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259.

[6]吕德申.钟嵘《诗品》校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93.

[7]吕德申.钟嵘《诗品》校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93.

[8]李壮鹰.诗式校注.济南:齐鲁书社,1986:84.

[9]许学夷撰,杜维沫校点.诗源辩体.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83.

[10]胡应麟.诗蔽.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29.

[11]刘熙载.艺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53.

[12]姚范.援鹑堂笔记,清道光乙未冬木刻本.

[13]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266.

[14]杨伯峻.孟子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60:62.

[15]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428.

[16]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328.

[17]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328.

[18]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201.

[19]傅亚庶.三曹诗文全集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100.

[20]傅亚庶.三曹诗文全集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555.

[21]傅亚庶.三曹诗文全集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556.

[22]傅亚庶.三曹诗文全集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