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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文化研究(第2辑)
1.5.14.3 三、汉中是权臣忧患意识的避风港湾
三、汉中是权臣忧患意识的避风港湾

诸葛亮自追随刘备出山入世,宦途可谓“稳中有升”。白帝托孤,是忠臣兼能臣的他于刘备时期博得的最大殊荣和最高信任。刘备的临终教诲——“父事丞相”,迫使弱小的刘禅“委以诸事”并听任“政由葛出”。自此,“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形成了握有尚方宝剑的诸葛亮总揽大权的政治格局。突出体现诸葛亮位高权大威慑力的当属北伐期间。出师前,诸葛亮对人事做了周详的安顿,并对刘禅明确示以担心和告诫:宫中、营中“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表面上是上奏章,而实质上无异于敲警钟、紧螺丝。至诸葛亮去蜀北伐,他所擢拔的亲信,实担当着一切朝堂大任。因此,“虽自身在外,庆赏刑威,皆遥先咨断”。如此被架空、虚化的刘禅,丧失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唯画诺而已。皇帝的尊严和威仪其实已被诸葛亮暗中嫁接于己身。

如此,诸葛亮不是成了好权僭越的不忠之臣了吗?不然。事实上,诸葛亮之所以捆束刘禅的手脚,剥蚀其皇帝的大权,却恰好源于其忠君忧国之心。就当时情形而论,刘禅暗弱,无识无断难振将倾之大厦,倘若诸葛亮不集权挽危,一旦奸佞当权,蜀汉衰亡自不待言,此其一。刘备临终,将军国大事托付于诸葛亮,如此临危受命,非效忠继死不能报其恩。成大事者,若无便宜之权而处处受制于人,岂有成功之理?此其二。因此,诸葛亮总权使威正如其言是“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然而,善意的心愿未必会获得善意的理解。诸葛亮自觉任重而道远,时不我待的焦虑感、紧迫感,敦促着他誓欲在有生之年成就伟业。急功报恩之心所采取的操控军国之举,引起了异己者的诋毁、掣肘。刘禅对此虽未明言,但骨子里定然误解、曲解而有所不满,只不过敢怒不敢言、暂时忍气吞声罢了。诸葛亮殉国后,刘禅的所作所为清楚地逆证了他的隐幽灰暗心理。裴松之《襄阳记》曰:“亮初亡,所在各求为立庙,朝议以礼秩不听,百姓遂因时节私祭之于道陌上。言事者或以为可听立庙于成都者,后主不从。”[11]台湾学者柏杨在《刘禅厌恶诸葛亮》中云:“刘禅在诸葛亮在世时,敬畏交加。可是,却在诸葛亮死后,拒绝为他建立庙宇。而立庙之举,在专制封建社会,是一项最大的荣誉,比现代社会建立铜像意义更大,因为有庙宇就有香火,地下幽魂,还可享受。”[12]何以相父去世,刘禅会有此冷酷之态呢?追其因,实归咎于威高震主。刘禅违逆人心的冷漠乃是其十足的泄愤之举。

在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上,因威高震主招致贬窜乃至杀身之祸的例证俯拾即是。扭曲的封建王朝礼制,一面为志士入仕建功、翊戴王室构筑着进身献忠的云梯,一面却又为无数威镇凶暴的治世功臣挖掘着自毁败亡的坟墓。商纣杀比干,吴王戮伍子胥,……忠烈的史册,满浸着忠臣的鲜血,充塞着功臣的悲凉。曾统帅三军、威风凛然、为汉朝打天下建奇功的韩信,不也是因刘邦所忌,终致身首两分吗?“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13],韩信的幡然醒悟,道出了封建皇帝残酷而暴虐的本性,揭示出志士仁人凄惨而冷寂的心态。有鉴于此,洞幽显微的诸葛亮在临终之际,岂能没有他积郁怀揣的忧患意识?

当然,运尸回蜀,刘禅或许碍于礼制和相父的身份,并不会将其尸骸怎样。但人走茶凉、虎死威消的炎凉世态是否会骤然招致嘲讽、冷遇,甚至倒戈一击呢?与其陷入不尴不尬的境地,倒不如停泊于汉中这个宁静的港湾以躲避兴风作浪的潮头,以富含积极意义的自择墓地来便人壮己,以相隔千山万水的丞相亡灵逗起更多的遥思远念,以自葬僻地的透骨悲凉来冲淡所有可能生出的怨诟。汉中这片瘠土就这样掩埋了忠魂烈魄的难言之隐!

人总有一死,无论谁都难免一抔黄土掩其身。然而,在封建王朝的历史长河中,有谁的葬身之地对一个国家的存亡发挥着如此特殊的作用?又有谁像诸葛亮这样在与一切诀别时显得如此心事重重?又有哪一位高居在位的丞相甘心自葬于穷乡僻壤?既矛盾又谐调的复杂心态,无从回避地凝结成理智却又无奈的同心圆,掩藏在汉中这块成人之美的地下。这或许正是作为古代标本型知识分子的诸葛亮至大至悲的价值所在!

※基金项目: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汉水流域唐宋诗歌研究(立项号:2015J026)

作者单位: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

【注释】

[1]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927.

[2]孙铭钟.沔县新志,清光绪九年刻本.

[3]陈文德.诸葛亮大传.北京:九州图书出版社,1995:205.

[4]张澍.诸葛亮集.北京:中华书局,1960:1.

[5]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59:1013.

[6]王夫之.读通鉴论.北京:中华书局,1975:290.

[7]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911.

[8]张澍.诸葛亮集.北京:中华书局,1960:5.

[9]张澍.诸葛亮集.北京:中华书局,1960:6.

[10]苏汉平,于宏寿.陕南武侯祠.西安:陕西旅游出版社,1992:73.

[11]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928.

[12]柏杨.柏杨曰.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9:491.

[13]司马迁.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2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