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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文化研究(第2辑)
1.5.4.3 三、清以降《后表》频遭质疑之因
三、清以降《后表》频遭质疑之因

说来也怪,两《表》传世以来,至唐代亦无疑者,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有“前后出师遗表在,令人一览泪沾襟”的诗句,诗中将两《表》置于同等地位。宋代对两《表》向无所疑,《资治通鉴》堪以为证。元末明初的罗贯中,据正史,采小说,著《三国演义》,虽属野史,且一变《通鉴》以汉、魏、晋为正统之惯例,易以蜀汉为正统,但该书九十七回“讨魏国武侯再上表”一节,仍如实照录《后出师表》全文,前后叙述的字里行间绝无疑义可言。迨清以降,学界某些人却一反旧例,对《后表》疑窦顿生,进而肆意评说。

清乾隆时袁枚著文当为其例,文颇长,仅录其上下两段,以明其要。

上段云:“其前表曰:‘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不效,则治臣之罪。何其壮也!后表曰:‘坐而待亡,不如伐之,成败利钝,非臣所能逆睹。’何其衰也!当是时,街亭虽败,犹拔西县千家以归,蜀之山河天险如故。后主任贤勿贰,非亡国之君。亮再举而斩王双,杀张郃,宣王畏蜀如虎,大势所在,有成无败,有利无钝,已较然矣。何至戚戚嗟嗟,遽以‘才弱敌强,民穷兵疲’之语,上危主志,下懈军心。”

下段云:“表中‘六难’,屡言曹操之败,再言先帝之败,以归命于天.此日者家言也。将军出师而为此言,无谓;己不解而欲后主解,无益;胸中抱‘六不解’而贸贸出师。悖矣!”(袁枚《〈后出师表〉辨》)

继此之后,尚有多人踵迹而对《后表》质疑,如嘉庆时文字训诂学家钱大昭、光绪时史学家林国赞、民国时史学家陶元珍、今人台湾学者陈文德等,皆就此有所阐发,其中,涉及史实者,主要是赵云病逝之年,《表》称“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时在建兴六年,而陈寿《三国志》赵云本传称其逝于建兴七年。殊不知建兴六年春,诸葛亮出祁山,命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虽因寡不敌众,难以抵挡,但敛众固守,不致大败。而当年冬,亮攻陈仓,参战者并无赵云。此后,记载中再无赵云踪影,唯一的解释是赵云在攻陈仓之战前已逝去。所以,陈寿称“七年卒”,有误。此外,《表》称:“刘繇王朗,各据州郡,……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孙策坐大”之说亦未必然也。至于其他论说,多属义理之争,虽用语不一,但其大意皆与袁枚类同。例如,台湾学者陈文德云:“前出师表文体简洁,内容充满自信,但《后出师表》语气显得犹疑,词语中充斥失败气氛,……的确不像诸葛亮的文笔。”[1]基于上情,似有必要就袁枚所述予以推敲。

袁枚在感叹《前表》之壮、《后表》之衰时,举出“街亭虽败,犹拔西县千家以归”和“亮再举而斩王双,杀张郃,宣王畏蜀如虎”诸事,以驳《后表》之非。实则诸葛亮首出祁山,初战大捷,后因街亭之失,全军败退。分明是败了,拔西县千家以归,又何济于事。再次兴兵,攻陈仓,持续二十余日未攻下,加之粮尽不得不退,亦属败北。魏将王双追之,被斩,亦无关大局。杀张郃事,在建兴九年,列入“再举”,欠妥。所谓“宣王畏蜀如虎”,更乏实证。凡此,似有刻意掩饰之嫌。袁枚系乾隆四年进士,以诗名世,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为“乾隆三大家”。以其素质,不会昧于事理,信口雌黄。他何以会说诸葛亮“有成无败、有利无钝”呢?今悬揣其因,或是将诸葛亮奉为神明、使其偶像化之故。捧读《三国演义》等类野史,诸葛亮确被塑造为未卜先知、力克万难的仙家。更因其趣味性浓,传播面宽,皆非正史所能及。就连某些论史者,亦难免受此熏染,想必袁枚亦在其列。这大概是问题的根源之一。

袁枚又提及表中“六难”,即“六不解”,云:“己不解而欲后主解,无益;胸中抱`六不解'而贸贸出师。悖矣!”此语中对解字之释,有误。《资治通鉴》胡三省注:“解,读懈,言未敢懈怠也。”《诗经·大雅·烝民》:“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按:《韩诗外传》作“夙夜匪懈”。《礼记·杂记下》:“三日不怠,三月不懈。”郑玄注:“解,倦也。”《汉书·赵充国传》:“虏久屯聚,解弛。”颜师古注:“解,读曰懈,弛,放也。”随着此误之正,《后表》中六个“未解(懈)”云云,皆系直陈之语,而无反问之意,这样便合于上言之口吻了。由于“解”字之误读,致有文意之误释,此为评说《后表》之伪的又一因素。

总之,自清代至今,导致对《后表》之质疑,有多种原因,而尤为要者仍是奉诸葛亮为神明,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他会有失败。尽管不能以成败论英雄,然而,诸葛亮北伐以失败而告终,却是既成之史实。如何以唯物史观评价诸葛亮的成败,是无可回避的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