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琮取荆”之策置疑

张晓春

据陈寿《三国志·诸葛亮传》记载：“曹公南征表，会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请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闻之。遂将其众去过襄阳。诸葛亮说先主曰：‘攻琮，荆州可有。’先主曰：‘吾不忍也。’”此记清楚地反映出“攻琮取荆”之策出自诸葛亮，对此，刘备并没有采纳。

该记出自陈寿之笔，应该是信史。首先，《晋书·陈寿传》称其“善叙事，有良史之才”。其次，在其年轻的时候就好学，曾“师事同郡谯周。仕蜀为观阁令史”（《晋书·陈寿传》）。第三，“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晋书·陈寿传》）。这说明寿父与诸葛亮是同时代人，且于蜀汉为官。第四，从《晋书·陈寿传》所记“诸葛瞻又轻寿……（陈寿）言‘瞻惟工书，名过其实’”分析，陈寿本人与诸葛瞻同时相熟。

无可非议，陈寿撰写《三国志》时的许多材料来源于蜀汉当世人，所以，我们对陈寿《三国志》所记诸葛亮献策刘备“攻琮取荆”不能不信任。但是，在当时形势下，诸葛亮这位未出茅庐就能洞测天下三分的奇才却向刘备提出结果只能是鸡蛋碰石头的“奇策”，使人颇为费解。

当时的形势，笔者在拙作《刘表“托孤”与刘备不纳“攻琮取荆”浅议》一文中论及刘备不纳“攻琮取荆”之谏时已做分析，现再综述于下：

外部形势：曹氏集团，一是曹操对于荆州这块战略要地早已垂涎，在统一北方征战中，他还不忘荆州，几次欲南下侵取襄阳，但缠于北方战事，未能如愿。建安十三年（208），他亲“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三国志·蜀书·诸葛恪传》）。二是曹操与刘备存在着密诏杀身怨仇。曹操认为，刘备“不击必为后患”（《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其大臣程昱也说：“刘备有雄才，而甚得众心。终不为人下，不如早图之”（《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所以，他要占据荆州，要消灭刘备和刘备集团。

孙吴方面，孙权与刘备虽不存在杀身怨仇，但是，荆州所处的战略地位，均很看重。退一万步讲，即使孙权认识不足，他的许多大臣也会进言，鲁肃就曾对他说：“荆州与国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三国志·吴书·鲁肃传》）所以，孙权不可能让刘备独有荆州。

内部形势：就刘备本身来说，政治上的他，并未进入刘表、刘琮荆襄集团政治核心。不仅如此，刘表时期，由于“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表疑其心，阴御之”（《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刘表“曾请备宴，会蒯越、蔡瑁欲因会取备，备觉之，伪如厕。潜遁出”（《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九州春秋》）；刘琮时期，曹操南击至宛，“刘琮乞降，不敢告备，备亦不知”（《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注引《汉魏春秋》）。可见，刘备深受刘表、刘琮荆襄政治集团的排挤。

军事上，刘备实力非常薄弱，他所统领的军队是杂合而成，既有自己的嫡系，又有刘表所益之兵，更有刘琮左右及荆州归附者。刘表所益之兵是否对刘备忠诚？荆州归附者战斗力怎样？这些都是问题，这种情况组成的军队难以与刘琮“水军、船、步兵数十万”抗衡（《三国志·吴书·周瑜传》）。

就刘表荆襄集团而言，在其执政时期，就有降曹呼声，辞世后，这种呼声简直达到了“逼宫”地步，再加上刘琮荆襄集团实际掌控人蔡瑁“少为魏武所亲”（《襄阳耆旧记》），刘琦、刘琮“素不辑睦，军中诸将，各有彼此”（《三国志·吴书·鲁肃传》），这种形势，致使“国危而无辅”（《三国志·魏书·王粲传》）。

此情，刘备就能清楚地看到，故不纳“攻琮取荆”之谏，难道诸葛亮就不达？

史载：诸葛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器”（《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是“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从《隆中对》来看，他具有前瞻性眼光和战略性思维，从实践来看，他不愧为军事家、政治家。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天下奇才，在上述形势下却向刘备提出“攻琮取荆”建议，不仅刘备不予采纳，就连笔者也难以理解。

对于诸葛亮谏纳“攻琮取荆”，清康熙进士王懋竑有评曰：“夫跨有荆益乃隆中之本计，而以当日事势揆之，恐诸葛公未必出此。是时，曹操已在宛，军势甚盛，先主以羁旅之众乘隙以攻人之国。纵琮可取，操其可御乎！先主之欲南据江陵，人众数万，操以五千骑追之，不战而败，至弃妻子而走，其不能拒操也决矣。”（《三国志集解·蜀书·先主传》）王公从形势分析得出的结论不无道理，此其一。

其二，“攻琮取荆”之谏势必影响《隆中对》“联吴抗曹”的战略思想。

在《隆中对》中诸葛亮曾对刘备分析说：“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把孙权作为外援，形成联合力量，共抗曹敌，是《隆中对》既定的战略思想之一。然而，《隆中对》后的短短几个月时间，孙刘还未形成同盟的情况下，如果说诸葛亮就向刘备提出“攻琮取荆”之策，既不符合《隆中对》提出的“联吴抗曹”的战略计划，又脱离了当时的实际，势必会遭到孙权的不满、曹操的痛击，那么，联吴抗曹就会成为泡影，鼎足之势就难以实现。

其三，诸葛亮对于曹刘的实力是成竹在胸的，鉴于此，要说“攻琮取荆”之计出自诸葛亮，笔者也难以理解。

早在《隆中对》中，诸葛亮就有言“今曹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以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显然，对于曹操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的实力，诸葛亮是很清楚的，“此诚不可与争锋”之句表明，诸葛亮将刘备与曹操进行了比对，故有如此进言。

另外，赤壁战前，据《三国志·诸葛亮传》记载：“先主至于夏口，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诸葛亮之所以发出“事急矣”的感慨，并请出使东吴，表明当时刘备集团在曹操的追击下面临灭顶之灾，诸葛亮深知单靠刘备集团根本不敌曹操。所以，诸葛亮要出使东吴，联合孙权共抗曹操。

曹操与刘备悬殊的实力，不仅诸葛亮，其他人也看得很清楚。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刘备惊闻曹操至宛，急忙率“众十余万，辎重数千两，日行十余里”向当阳撤退。面对着这种情况，“或谓先主曰：‘今虽拥大众，被甲者少，若曹兵至，何以拒之？’”（《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撤退当阳时的刘备实力如此，那么，“攻琮取荆”之策出笼时的刘备实力哪里会超越？既不能超越，纵琮可取，曹操能御吗？曹操不御，荆襄可拥乎！

对于诸葛亮献策“攻琮取荆”之说，《三国志集解·先主传》注引孔衍《汉魏春秋》说：“或说备劫刘琮得荆州人士，南据江陵，而不言诸葛公之计，其语为是。”

如果有人要说，占据荆益是《隆中对》中提出的战略决策之一，当时，刘表辞世，暗弱的刘琮刚刚继位，且与其兄“素不辑睦，军中诸将，各有彼此”。诸葛亮可能会进言刘备乘势“攻琮取荆”。

事业的成功取决于天时、地利、人和，当时的“天时”与“人和”并不利于“攻琮取荆”，诸葛亮这位兴复汉室的规划者绝非不明，故在“天时”与“人和”不利的情况下，要说诸葛亮提出“攻琮取荆”，难免使人生疑。

如果还有人说，当时的诸葛亮未经战争，缺乏实战经验，再加上年轻好胜，急于在刘备面前表现一番，因此，可能会提出“攻琮取荆”之谏。不可否认，当时的诸葛亮是没有实战经历，但是，从《隆中对》来看，早在刘备三顾茅庐前，诸葛亮就在政治、军事等方面已经成熟。再从其择主来看，年轻的诸葛亮并非冒进、急功近利者，而是行事谨慎，这种作风决定了他做任何事情必然三思而后行事。

综上，笔者并未否定陈寿关于诸葛亮谏言刘备“攻琮取荆”之记，只不过是对此不太理解而已。

作者单位：襄阳市隆中管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