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帝祀殊荣：发展后期

明清以来，伴随着《三国演义》的广泛传播，再加上对关羽、诸葛亮崇拜的持续升温，作为与二人“亦君亦友”的刘备，其崇祀地位亦获不断抬升。首先，就是崇祀地域的迅速扩张，其奉祀祠庙从宋元时期的七八处一下子增长到二十余处、遍布大江南北。经笔者初步统计，明清时期建有先主庙（祠）、昭烈庙（祠）的地方有涿州、恩县、平定州、涞水、石首、盱眙、新野、沔阳、夔州、徐州、襄阳、南阳、浏阳、华容、湘乡、攸县、成都、新津、南溪等地。经过宋代及以后几百年的发展，以上祠庙大多都被列入州县祀典，成为合法且广泛的国家祭祀。比如涿县昭烈庙，于正德三年“请于上出内帑”重新修立，内阁焦芳亲撰碑文^[19]。其次，刘备崇祀终于以帝王身份进入中央祭祀^[20]。刘备于康熙六十一年（1722）被正式列入“历代帝王庙”中进行祭祀。“历代帝王庙”初创于明洪武年间，祭祀先代帝王十七位。自洪武至康熙的300余年间，时有增减。到康熙六十年时，只有28位；而在本年四月初六，康熙皇帝对群臣教谕：

朕观历代帝王庙所崇祀者，每朝不过一二位，或庙享其子而不及其父，或配享其臣而不及其君，皆因书生妄论而定，甚未允当。况前代帝王曾为天下主，后世之人俱分属其臣子，而可轻肆议论、定其崇祀与不崇祀乎？今宋、明儒人尚以其宜附孔庙奏请，前代帝王，皆无后裔，后之君天下者，继其统绪，即当崇其祀典。朕君临宇内，不得不为前人言也。朕意以为，凡曾在位，除无道被弑、亡国之主外，应尽入庙崇祀。^[21]

于是朝臣经过商议拟增前代帝王134位，刘备则作为魏晋时期和历代割据政权中的唯一代表被列入其中，可谓关照有加。到了乾隆四十九年（1784），皇帝自觉这种安排确有偏颇^[22]，于是这才“增祀两晋、元魏、前后五代各帝王”。由此观之，刘备在康熙年间历代帝王庙中的祭祀设置，不可不谓之殊荣。

刘备崇祀与其他蜀汉人物崇祀最大的不同点在于历代加封“封号”的情况。比如，关羽被加封号称“汉封侯、宋封王、清封大帝”，溢美之词有“义勇”“武安”“神武”“仁勇”等；诸葛亮，唐封“武灵王”，元封“威烈忠武显灵仁济王”；张飞在宋代被封为“武烈公”“忠显王”；关平、关兴等在明代也受到朝廷封谥爵号。但刘备的千年崇祀中，却未能发现朝廷封谥的痕迹。究其原因，大约是刘备死后便得谥“昭烈皇帝”，已是帝位，乃人职之最高；反观其他蜀汉人物（关羽除外）崇祀中所追加封号，大多是“侯”位，至高不过“王”爵，显然难与刘备已有谥号相比，故不再加封。还有就是，历代加封美辞，往往都是在神主显灵、保佑军民之后，朝廷予以美称。刘备崇祀现象中，却未尝见到其参与重大政治和军事活动的相关记载。

刘备是蜀汉政权元首，而他也成为后世蜀汉人物崇祀与三国文化发展的重要风向标：其一，蜀汉灭亡，直系祭祀突然中断，“先人坟墓远在陇、蜀”是也^[23]，其他蜀汉人物也大多如此；其二，南北朝时期，割据纷乱，出于政治需要，刘备及蜀汉地位稍获提升；其三，唐宋变革之下，社会文化取向发生迁移，人们对蜀汉人物的态度也开始转变，这其中的变化尤以官方“正统变更”、民间“闻刘玄德败，颦蹙有出涕者”的感情倾向以及文人士大夫要树立刘备儒家楷模的意图是最直接、最明显的表征；其四，在《三国演义》等文艺样式的感染下，几乎全部蜀汉人物都受到人们的尊崇，社会生活中刘备形象演变成为“仁德明主”的典型代表，因此在清初得以享受“帝祀殊荣”，而此时的三国文化正处于最为鼎盛的阶段。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注释】

[1]原庙就是正庙之外另设的宗庙，文颖：“高祖已自有庙，在长安城中，惠帝更于渭北作庙，谓之原庙。《尔雅》曰：原者再，再作庙也”；裴骃：“谓‘原’者，再也。先既已立庙，今又再立，故谓之原庙”；颜师古：“原，重也。言已有正庙，更重立也”；“原庙，重庙也”等等。

[2]王柏中.两汉国家祭祀制度研究.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68.

[3]《语林》与《小说》中的故事树立了刘备的王霸英雄形象，而《拾遗记》则刻画了刘备英明纳谏的特点。

[4]房玄龄.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2649.

[5]《南齐书》有《傅琰传》，傅琰在齐高帝末年曾为益州刺史，此处傅覃或为傅琰。若据此，傅琰于升明二年（478）任益州刺史，转年离任，则修庙时间也当在478年。

[6]李纯蛟.论蜀汉在三国文化中的主体地位的确立（一）——以史学为中心的考察.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5）.

[7]刘森垚.论历代的诸葛亮崇祀——以官方崇祀为中心的考察.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2）.

[8]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七十二：“故相国李回在镇更改，置守陵户，四时祭祀”。

[9]按郝经《涿郡汉昭烈皇帝庙碑》中记载，王庭筠原作应当是《重修先主庙碑》，当是元以后改为《重修昭烈庙碑》。

[10]刘森垚.“唐宋变革”视野下的三国文化——三国文化中蜀汉主体地位的确立∥长江流域区域文化的交融与发展——巴蜀·湖湘文化论坛论文集.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4：135－145.

[11]《文献通考·宗庙考十三》和《宋史·吉礼八》均载。《太平寰宇记》卷七十有“涿州人物”条，清人万廷兰校勘记载：“按原本王商下载‘刘备范阳人’，非是。昭烈帝承炎汉正朔，称帝于蜀，不宜与王商并列，今删去。”这正好说明，在《太平寰宇记》成书的宋代初年还没有这样尊崇蜀汉的正统观念。

[12]司马光.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56：2186.

[13]杨慎编，刘琳等点校.全蜀艺文志.北京：线装书局，2003：1066.

[14]雷闻.郊庙之外——隋唐国家祭祀与宗教.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256－250.

[15]王十朋于乾道元年（1165）七月知夔州，八月既转任泉州。

[16]无明确时间记载。据郝经《汉义勇武安王庙碑记》所成时间（1249），郝经大约在此年前后往来于顺天（今河北保定）与大都之间，也有可能在此时一气呵成三篇推崇蜀汉人物的碑记——《涿郡汉昭烈皇帝庙碑》《汉义勇武安王庙碑记》《汉丞相诸葛忠武侯庙碑》。

[17]郝经所做《立政议》中，明确将刘备确立为王朝正统，上接汉章帝，下启晋孝武帝。

[18]揭傒斯.敕赐汉昭烈帝庙碑∥揭傒斯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76－277.

[19]此碑尚存于涿州。

[20]据《古今图书集成·礼仪典·帝王陵庙祀典部》，北宋乾德年间，宋太祖曾诏祭历代帝王。帝王行列中均是曹魏诸帝，刘备却被放置在“功臣烈士”名属下，明显不认可其为正统。

[21]《清圣祖实录》卷二九二“康熙六十年四月丙申”。

[22]《清史稿·礼三（吉礼三）》卷八十四：“今通礼祀辽、金，黜两晋诸代，使后世疑本朝区分南北，非礼意也。”

[23]见习凿齿《汉晋春秋》所载“乐不思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