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益庸

在三国史上，吴大帝孙权是一位颇有作为的割据者，近年来学术界对他的评价以肯定居多。不过，通观孙权的整个政治生涯，其功过是非不可一概而论，大致以其黄龙元年（229）称帝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孙权的晚年与他的前期相比，判若两人，可以说历史上有两个孙权。称帝前的孙权，叱咤风云，有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称帝后志意已足，专制帝王的各种弊病也一一显露。至于晚年昏聩，滥肆诛杀，更不足道，虽然有所悔悟，但无补大局。

关于孙权一生的立国方略，人们素来以“限江自保”称之，甚至一些史家说孙权没有进取的精神。其实，自汉代以来，在儒家大一统思想及其政治文化的影响下，统治者无不具有正统观念，心存统一之念。孙权亦如此，他有统一天下的志向与思想，并一生为之努力。孙权有统一天下的这种想法，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思想基础和战略规划的。建安中孙权得位不久，周瑜推荐鲁肃，肃为权描绘了统一天下的远景，《三国志》卷五四《吴书·鲁肃传》载：

权即见肃，与语甚悦之。众宾罢退，肃亦辞出，乃独引肃还，合榻对饮。因密议曰：“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余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唯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

鲁肃的战略步骤有三：第一步是“鼎足江东”；第二步是“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第三步是君临天下。孙权虽然表面上表示“尽力一方”，但内心里对“建号帝王以图天下”十分向往。建安十三年（208）赤壁之战后，鲁肃得胜后从前线归来，孙权亲自远迎。权曰：“孤持鞍下马相迎，足以显卿末？”肃竟言“未也”，群臣惊愕，肃曰：“愿至尊威德加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更以安车软轮征肃，始当显耳。”权大笑。至此，肃将“克成帝业”（统一天下的目标）公之于众。孙权后来称帝，肃早逝，权曰：“昔鲁子敬尝道此，可谓明于事势矣。”孙权又曾与陆逊论此事，说周瑜荐鲁肃“致达于孤，孤与宴语，便及大略帝王之业”，可见孙权一直是按鲁肃统一天下的战略步骤行事的。

不过，要真正统一天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三国的历史形势看，孙权偏居东南，没有实现“竟长江所极”的战略目标，因而无论是地理条件还是其综合国力，都不具备承担新一轮统一大业的历史重任。正如朱熹所说：“孙权据江南，刘备据蜀，皆非取天下之势，仅足自保耳。”在这一形势下，孙权并非完全不知道自身的局限，于是称帝后，其心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自建安五年（200）继吴主位，至其称帝已历三十年，且年已半百，渐呈暮气，内心中急于统一全国，故其一旦称帝，便以真命天子自居，显得特别骄狂。就连年号、所封其子王号，皆采用中原之名，也体现出其帝王心态。如孙权称吴王改元黄武，胡三省在《通鉴》卷六九此条下注云：“吴改元黄武，亦以五德之运，承汉为土德也。”《晋书》卷七四《地理志上》载：“刘备章武元年，亦以郡国封建诸王，或遥采嘉名，不由检土地所出。……孙权赤乌五年，亦取中州嘉号封建诸王。”公孙渊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投其所好，而权对渊之称臣，赞其为天下先，验证了“天命”的正确。于是，他封公孙渊为燕王，派万人之众助渊，目的是从东北方向攻击曹魏，以为两面合击，“普天一统，于是定矣”。孙权欲联合公孙渊，试图拥有幽燕之地，从而犄角曹魏，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其统一天下的战略幻想之上，结果，定然失败。

孙权还在称帝后，为巩固吴、蜀联盟，两国签约“中分天下”。但在其内心深处，孙权是越来越相信“天命”在己的各种符瑞，于是在交通辽东的同时，不断用兵征服夷洲、亶洲，联络南海诸国，颇有宣威四夷的意思。陆逊称孙权此举为“远规夷洲，以定大事”。所谓“大事”，即为孙权的统一大业。

孙权之所以不能统一天下，并非是“保江东，观成败”，而是“保江东，图王业”没达到目的。诸葛亮说孙权不是一个“志望已满”“利在鼎足”的人，而是“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又说：“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余而利不取也。”诸葛亮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孙权终生以统一天下为己任，其“建号帝王以图天下”的思想来源于儒家大一统的思想，来源于周瑜与鲁肃的战略规划，来源于孙权自身的宏愿。孙权不能统一天下，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