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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文化研究(第2辑)
1.4.5.1 一、关于战争命名问题
一、关于战争命名问题

赤壁一名,最早出现在汉末西晋巴西安汉(今四川南充北)人陈寿所撰《三国志》中。《三国志·周瑜传》:“权遂遣瑜及程普等与备并力逆曹公,遇于赤壁。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一交战,公军败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

这是界定赤壁之战古战场在江北的一条核心证据。根据《三国志》的描述,当时的情形是:刘军退守驻扎在黄州以东的江南樊口(今鄂州),周瑜所率孙军驻扎在樊口至西塞山一带,“初一交战,(曹)公军败退,引次江北”这句话是说交战前周瑜率领的孙军驻扎在南岸,而不是说赤壁在南岸。作者虽未明说是黄州赤壁,但是,赤壁的指向在江北明矣。例如,《三国志辞典》:“樊口:地名,在今湖北鄂城。赤壁之战前,刘备进驻于此。”可见,史学界早已认同刘备在赤壁大战前驻扎在樊口的说法。按照《三国志》中的“赤壁”,毫无例外指的是夏口(今武昌)以东的江北赤壁,也即黄州赤壁。只是作者记述过于简略而已,方生出今天赤壁大战地名之争的事端来。而蒲圻赤壁一名则在《三国志》面世后数百年才出现。按照今人研究,“蒲圻赤壁”即“嘉鱼赤壁”,或说非也。主要出自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赤壁山在百人山南,应在嘉鱼县东北,与江陵接界处,上去乌林二百里。”(武昌县〈今江夏区〉金口街之赤矶山)以及唐代的《元和郡县图志》的记载:“赤壁山在蒲圻县西一百二十里,北临大江,其北岸即乌林。”(嘉鱼赤壁)但是,持蒲圻赤壁说的这些证据,多自相矛盾,不足为据。

纵观全球,古今大小战争毫无例外均是以战争战场所在地命名的,即先有地名,后才有战争命名。例如,争夺世上最漂亮的女人海伦(Helen)为起因的特洛伊战争中的“特洛伊”为特洛伊城。即便是同为三国时的官渡之战、樊城之战和彝陵之战,抑或是后来的淝水之战,无一不是以战争所在地的地名命名。而在孙、刘联军抗曹的“赤壁大战”以前,蒲圻和黄州是否有该地名的记载呢?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则谁是这场战争命名的古战场遗址,将迎刃而解。

《中国名胜词典》关于“赤壁”在蒲圻的解释说:“相传东汉建安十三年(208),孙权、刘备联军在此用火攻,大破曹操战船,当时火光照得江岸崖壁一片彤红,‘赤壁’由此得名。”此说近乎荒唐。这是一个最基本、最简单、最朴素的常识性问题,论理说专家学者不应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试问,世上有用战争中出现的某种现象特征来命名一场战争的吗?显然有悖于常理,属于典型的穿凿附会。且蒲圻赤壁不赤,看上去是灰褐色石壁。而早在赤壁之战前,由汉代桑钦所著《水经》则记载有“江水左迳赤鼻(壁)山南”之语。这是一个记载赤壁之战战前唯一与赤壁音近、音同的地名,这个赤鼻(壁)山就是今天湖北黄冈黄州的赤壁山。按照地质学家探测,黄州赤壁在地质学中为典型的丹霞地貌特征。所谓丹霞地貌,即属于红层地貌,也就是指在中生代侏罗纪至新生代第三纪沉积形成的红色岩系。形成这种地貌,一般要有几十万年的历史。丹霞地貌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赤壁丹岩”广泛发育,形成了顶平、身陡、麓缓的地貌形态,故地质学家将由红色陆相砂砾岩构成的以赤壁丹岩为特色的一类地貌,均称之为丹霞地貌。而黄州赤壁便是属于这种丹岩赤壁。除黄州赤壁及其上游一线上百里沿江山脉属于丹霞地貌外,还有下游黄石的西塞山和蕲州的凤凰山、麒麟山。如此具有“赤壁丹岩”的地貌特征的黄州赤壁有,而蒲圻赤壁则没有。可是,有的专家学者为了证明蒲圻赤壁是真赤壁,将黄州赤壁山呈丹霞地貌的红色则说成是巧合。蒲圻赤壁在《水经注》一书里不仅没有记载过,连音近音同的地名也没有。既然蒲圻赤壁既不具备赤壁丹岩的地貌特征,汉魏以前又无音近音同的地理著作记载,那么何来赤壁一名呢?难道真的像是《中国名胜词典》解释的那样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持蒲圻赤壁说的冯金平先生也曾坦言:“中国历史上的战争,往往以初战之地命名。”真正出现蒲圻赤壁字样的著作是在唐代,而唐朝距离汉末的年代时间久矣,这样讹传的信息如何能采信!因此,可以断定,蒲圻赤壁都是后人附会出来的,就像当今人们见到的湖北咸宁市境内根据《三国演义》附会出的“拜风台”(祭风台)“翼江亭”“取箭所”和“凤雏庵”等景点,以及“曹操湾”“乌林寨”“放马场”和荆州市的监利“华容古道”等新地名一样。即便蒲圻赤壁也属于丹霞地貌,因汉末无此地名的确切记载,故也不能采信。唐代个别史学家或地理学家,抑或当代的部分专家学者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那就是恰恰都忽略了战争命名前必须具有赤壁这一地名存在的大前提,而蒲圻赤壁说不具备这样的前提条件,因而,蒲圻说是站不住脚的。这就告诉我们:学界将蒲圻赤壁论定为是三国时周公瑾指挥的赤壁之战古战场遗址是不科学的,属于缺乏证据作支撑的典型的附会之谈。这意味着早在赤壁大战战前黄州赤壁就叫赤壁山或赤壁矶,而蒲圻(含嘉鱼、洪湖)在汉末则无史料记载有这样音近、音同的山名。孰是?想必稍微有思想的学者会毫不含糊地回答黄州赤壁才是周郎赤壁!或许当年陈寿撰写《三国志》之时,发现《水经》一书里所记载的“黄州赤鼻山”之“鼻”,为桑钦运用了通假字而予以还原本字,完全有这种可能。按照赤壁之战发生在建安十三年(208),北魏人郦道元所著《水经注》大约成书于延昌四年(515)至孝昌三年(527)之间,这就意味着郦道元著书距离赤壁之战将近三百年,如此之久的信息有多大的可信度呢?可是,持“蒲圻说”学者在“赤鼻”二字上大做文章,似乎抓住了一条重要的把柄,从而极力否定黄州赤壁是赤壁之战古战场。殊不知,这是一个古汉语常识问题,由于古人读书靠口授,因而出现不少字从假借的现象。尽管《水经》根据读音写作“赤鼻”而非“赤壁”,但古人假借字、一字多用的情况是最常见的,直到晚清时期的文人依然如此。

不仅如此,黄州赤壁说能找出当时文人记载的很多例证,而蒲圻赤壁说则无法找到这样的一些例证。且看当时曹魏名臣、著名文学家、赤壁之战的见证者,或谓当事人的王粲在《英雄记》里的记载:“周瑜镇江夏。曹操欲从赤壁渡江南。无船,乘簰从汉水下,注浦口,未即渡,瑜夜密使轻舡(船)走舸百所艘,艘有五十人移棹,人持炬火,火燃则回船走去。走复还烧者。须臾,烧数千簰,火大起,光上照天,操夜去。”(欧阳询《艺文类聚·火部》)按,王粲乃赤壁之战的见证者。这是所有古代典籍中描述赤壁之战最详尽的一段文字,曹操率军欲从江北的赤壁渡过到江南,在汉水入江口下游的赤壁,这只能是黄州赤壁。如此明确无误地记载弃之不信,何以会相信数百年后的附会!

又如,世居楚地的南北朝著名文学家庾信在《哀江南赋》中描写道:“落帆黄鹤之浦,藏船鹦鹉之洲。路已分于湘、汉,星犹看于斗、牛。若乃阴陵失路,钓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舣乌江而不渡。”按照“黄鹤之浦”“鹦鹉之洲”“钓台斜趣”和“望赤壁而沾衣”等句子,所描写的都是在今武汉及其下游的鄂州钓鱼台、黄州赤壁等地,特别是“望赤壁而沾衣”句,作者联想到当年在江南吴都鄂县钓鱼台对岸的赤壁之战这场死人无数的残酷战争,不仅潸然泪下。

无论是王粲还是庾信,都明确地指出周瑜指挥的赤壁之战作战地点是黄州的赤壁山,也就是郦道元用通假字所称作的赤鼻山,而不是蒲圻赤壁山或赤壁矶。况且,根据故《黄冈县志》记载,黄州赤壁山一带不仅有赤壁山,还有赤山、大壁山、石壁山等,足以证明“赤鼻山”的原始山名本身就叫“赤壁山”,只是陈寿在著《三国志》时予以还原罢了。再说,黄州以西的赤壁山也不像某种动物的鼻子,既然不像某动物的鼻子,而又是属于丹岩赤壁,则山名赤壁明矣!显然,《水经》作者桑钦运用的是同音或音近的通假字无疑。就是说,若从古人根据音同而习惯运用通假字来说,赤鼻即赤壁,“赤壁之战”的战争命名,“黄州说”具有不可并论的唯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