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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文化研究(第2辑)
1.4.2.1 一、《三国志》中所见“别纸”书札
一、《三国志》中所见“别纸”书札

“别纸”的本意是指在另外的一张纸上书写的文字内容,多见于古代人与人之间的书札通信中。在古代的书札里面,往往将包含有一些机密的内容,或者是表达特殊情感的内容单独写在另外的一张纸上,以示与前札稍有区别,故称之为“别纸”。它的实质仍然是书札,只是书札中特殊的一种,用于特殊的场合或者特殊目的。“别纸”一词,在史籍中首见于陈寿《三国志》,其中有如下两条史料:

第一条,见于《三国志·吴书·吴主传》中的记载:建安十八年(213)正月,曹操出兵攻打孙吴的濡须口。曹公攻濡须,(孙)权与相拒月余。曹公望权军,叹其齐肃,乃退。裴松之在注释《三国志》时引用《吴历》和《魏略》,从不同文献记载详细解释了濡须口大战曹操退兵的原因。

《吴历》曰:曹公出濡须,作油船,夜渡洲上。(孙)权以水军围取,得三千余人,其没溺者亦数千人。权数挑战,(曹)公坚守不出。权乃自来,乘轻船,从濡须口入公军。诸将皆以为是挑战者,欲击之。公曰:“此必孙权欲身见吾军部伍也。”敕军中皆精严,弓弩不得妄发。权行五六里,回还作鼓吹。公见舟船器杖军伍整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若豚犬耳!”权为笺与曹公,说:“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别纸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曹公语诸将曰:“孙权不欺孤。”乃撤军还。[4]

《魏略》曰:(孙)权乘大船来观军,公使弓弩乱发,箭着其船,船偏重将覆,权因回船,复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还。

根据孙吴方面的《吴历》记载,孙吴水军在濡须口先胜曹操水军,曹操坚守不战,孙权因此亲自乘小船前往挑战。曹操料到是孙权观兵,严令部下不得擅自出战,还不许轻易射箭。于是孙权轻松撤退,且大肆作鼓乐以示嘲讽曹操胆怯不敢追击。曹操也被孙权亲自挑战的勇气折服,说了一番历史上非常著名的称赞孙权的话。孙权撤军之后,还专门写了两封信一起送给曹操。第一封书信符合书札礼仪,口气谦卑,口称曹操为“公”,信中冠冕堂皇地以初春时节气候水文条件不利于双方水军作战劝曹操撤军,给曹操一个坚守不战而退兵的台阶下;第二封信,就是三国时期最有名的“别纸”,在这封信里,孙权的口气很不客气,平称曹操为“足下”而称自己为王侯所用的“孤”,并嘲弄、辱骂了曹操一番,直言不讳,坦白胸襟,表示如果曹操不退兵,则必与曹操决一死战,否则孙吴政权很难安定。曹操见孙权书札,综合考虑了气候、水文、士气等因素,于是决定撤兵。

但在曹魏方面的《魏略》中记载濡须口大战却是另一番情景:孙权乘坐大船(不是轻舟)前来挑战,曹操不出战而下令射退孙权军,乱箭射在孙权所乘大船之上,使船一侧偏重,差点将船倾覆,多亏孙权机智,下令大船掉转方向,将另一侧面对曹军迎射,使船两侧承重保持平衡,才侥幸狼狈逃回。

综合曹孙两方面的史料记录,笔者认为,尽管两方史料对己方的胜利称誉过实,但孙权乘船前来挑战是真,曹操不出战而射退孙权也是真,曹操感叹孙权的大勇(亲自挑战)与大智(借箭平衡)也是事实,战后孙权送曹操两封信也属可信的史实。同时,从孙权写两封信札给曹操,而写在“别纸”上的书信礼仪、语言与第一封信迥然不同,既表明在汉末三国初作为地方长官的孙权以属下的身份给作为汉朝丞相的曹操上书札时,应该遵守下位致上位者时的书札礼仪,也表明“别纸”中的书札内容往往包含着一些机密的内容,或者是表达特殊情感的内容,与一般性书札确实有所不同。

第二条,见于《三国志·吴书·周鲂传》中:黄武年间,周鲂因剿灭鄱阳山越大族叛乱之功而被任命为孙吴鄱阳太守,孙权密令周鲂“密求山中旧族名帅为北敌所闻知者”以诈降于曹魏扬州牧曹休,达到引诱曹休率军来攻而聚歼的目的。但周鲂认为山越民帅小丑不足以担此重任,恐怕还会泄露机密,谋事不成而不能达到引诱曹休的目的,因此建议孙权,不如让自己诈降曹休,反而更能赢得曹休的信任。于是周鲂派遣心腹给曹休一连送了七封书信,言辞诚恳地表示愿意弃暗投明,归顺曹魏。第一封信的内容是:

鲂以千载徼幸,得备州民,远隔江川,敬恪未显,瞻望云景,天实为之。精诚微薄,名位不昭,虽怀焦渴,曷缘见明?狐死首丘,人情恋本,而逼所制,奉觌礼违。每独矫首西顾,未尝不寤寐劳叹,辗转反侧也。今因隙穴之际,得陈宿昔之志,非神启之,岂能致此!不胜翘企,万里托命。谨遣亲人董岑、邵南等托叛奉笺。时事变故,列于别纸,惟明公君侯垂日月之光,照远民之趣,永令归命者有所戴赖。[5]

根据《三国志·周鲂传》上下文意,周鲂接连给曹休写了七封书信(笺七条),第一封信只是表达了他愿意弃吴奔魏的真诚意愿,但并没有详细说明他投降归顺的具体原因,显然并不能取得曹休的信任。“别纸”则是指七封书札中的第二札至第七札,详细说明了投降原因、如何归顺及具体联络的方式等机密信息,要远远比第一封信的内容丰富而具体。比如,第一札中的“时事变故”,即是专指第二至第三札中周鲂伪造的他因遭孙吴政权迫害而谋归降曹魏的原因。第二札中说:

鲂远在边隅,江汜分绝,恩泽教化,未蒙抚及。而于山谷之间,遥陈所怀,惧以大义,未见信纳。夫物有感激,计因变生,古今同揆。鲂仕东典郡,始愿已获,铭心立报,永矣无贰。企图顷者中被横谴,祸在漏刻,危于投卵,进有离合去就之宜,退有诬罔枉死之咎,虽志行轻微,存没一节,愿非其所,能不怅然!敢缘古人,因知所归,拳拳输情,陈露肝膈。乞降春天之润,哀拯其急,不复猜疑,绝其委命。事之宣泄,受罪不测,一则伤慈损计,二则杜绝向化者心,惟明使君远览前世,矜而愍之,留神所质,速赐秘报。鲂当候望举动,俟须响应。[6]

第三札中则以前任广陵太守王靖被孙权谴责、欲北降而终被诛杀的往事——“观东主一所非薄,婳不复厚,虽舍,终见剪除。今又令鲂领郡者,是欲责效后,必杀鲂之趣也”——说明自己被孙权谴责而面临生命危险,才下定决心要投降曹魏。后来的事实证明,孙权为配合周鲂密诱曹休,确实曾多次派遣中官奉诏而诘问周鲂州郡军事,而周鲂在谒见孙权使者时,故意剪剔头发,以示诚恐谢罪。因此,当曹休派出的密探侦探到这一消息时,曹休果然不再怀疑周鲂是假投降。最终,当曹休率军进入鄱阳地区时,被周鲂率部配合陆逊所部伏击,损失数万人马。

值得一提的是,周鲂在上书孙权建议自己诈降诱敌时,就将已经写好了给曹休书信的草稿,连同上表一同呈进给孙权——“撰立笺草以诳诱休者,如别纸。谨拜表以闻,并呈笺草”——显然是将七封书札作为一个附属的文件呈送给孙权的。由于抄写在上表之外的纸张上,故也被称为“别纸”,显然,“别纸”也可以指的是书信中的附件。从《三国志·周鲂传》中所记“别纸”可见,“别纸”最初的意义从字面上理解,就是“写在另外的纸张上的信函”。“别纸”可以是一封信,也可以是几封信,还可以是书信后附属的文件,只要是将几封书信一齐送达某人,则将除去第一封书信之外的其他所有书信都可以称之为“别纸”。三国时期至少已经有超过两封以上的“别纸”书信。从周鲂“别纸”书信的内容特征来看,别纸往往要比第一封书信内容丰富,用于特殊的目的。“别纸”书札虽然在汉末三国初已经出现,但还未演变成为书札的一种专用文体,经过了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社会礼仪风俗的巨大变革后,唐宋时期才形成了一种专用书札文体,沿用了汉末三国时期的称谓,唐宋人称之为“别纸”体书札,在唐宋时期非常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