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华沙的悲剧
1. 起义受挫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关注华沙城内的状况。公认的事实是，起义者此前对占领军实力的估计太过于偏低。他们看到了德军撤退时的混乱，却没有关注撤过维斯瓦河后德国人构筑的新防线。不仅如此，7月30日“赫尔曼·戈林” 师通过华沙开往东岸，本身就说明德军还将固守普拉加桥头堡。布尔虽然看到这一切，却没有改变错误的判断。[162]
布尔所要面对的德军为数不少。据苏联官方战后公布的数字，起义爆发时，华沙驻有16000 名“法西斯守备部队”[163]。德方报告则抱怨说华沙只有240名执行官。[164]按照德国将军的“野战评估”，华沙只有一些“弱小的后方警卫部队”[165]。实际上，华沙城区有不少于1万名德国武装人员。包括[166]：
超过4000 名陆军人员：十几个零散的营连。主要是各种类型的警卫、警备和军事警察部队。一个不到900人的独立步兵团，28辆 “追猎者”，1个反坦克连；
约2000 名党卫军警察：主干是党卫军警察第22 团（800 人）；武装党卫军几个营连（包括1个哥萨克连）；
约4000名空军人员：1个高炮团和1300名机场警卫部队。
但这1 万名武装人员，有些要到城外参战，有些必须保卫机场等等。实际可用的机动兵力很有限，也没什么重武器。靠自身力量，华沙的德国人只能收缩固守警察街区等地。当然，他们还可以获得城外更多正规野战军的支援。但前提是：野战军必须从对苏战斗中暂时腾出手来。
起义者的人数更多。苏联估计起义部队共有4 万多人，但评估其武器装备很少，只有3500 件步兵武器（1000 支步枪、1700 支手枪、300 支突击步枪、67挺机枪）和有限的弹药。[167]西方记录的起义者实力要更强大一点，构成如下[168]：城内约3 万人，城郊另有约1 万人。拥有20 挺重机枪，98 挺轻机枪，1386 支步枪，604 挺手提式机枪，2665 支手枪，5 万枚手榴弹，2 门反坦克炮和12 支反坦克枪。此外，盟军还空运来13 门迫击炮、150 个火箭筒和230 门反坦克炮、300支反坦克枪。
起义主力无疑是国家军，但也有一些亲苏的地下武装主动参与进来，特别是“人民军”。对此，布尔的说法前后矛盾。他一会儿否认华沙有共产党武装，一会儿又承认这些人的确在斯塔雷—米亚斯特科参加了战斗。[169]
对不同政治信仰起义者的力量区分，没有找到准确材料。比较“官方”的说法是，有2000名人民军在鲍·柯瓦尔斯基少校指挥下投入了战斗。[170]苏联记录的情况有所不同。如10月初的两份报告认为，武装起义者总计15000人，其中国家军10000 人，人民军和保安军总计5000 人。在华沙中心区，国家军有5000～6000 人，人民军（包括波兰人民军和保安军）不到2000 人。人民军被置于国家军华沙军区参谋长曼达尔的指挥下，最初只能和国家军一起行动，但后来也有了自己的独立地盘。人民军总司令部长官森克少将也在华沙。人民军、波兰人民军和保安军还组成了联合部队，由斯卡科夫斯基将军（一个没有明确政治目标的纯粹军人）指挥。[171]
铁路运输中的党卫军“维京”师“黑豹”坦克
“维京”师的一个“黑豹”坦克排
当华沙起义的消息传来后，希特勒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他拒绝由陆军指挥镇压，而是命令希姆莱出动党卫军剿灭起义者。后者在他面前大吹大擂说：“从历史角度看，波兰人的举动是件好事。”因为德国可以乘机铲除掉这个波兰国家中心。[172]虽然这话有点吹牛成分，但纳粹显然把华沙起义视为展开大屠杀的好机会。
为了布置屠杀，希姆莱很快从东普鲁士飞到波茨南。具体镇压任务交给党卫军上将和警察将军、华沙战区总司令冯·德姆·巴赫-策勒维斯基。此人被视为党卫军内的镇压高手。他大概在8 月第一周抵达华沙[173]，并火速拼凑了一支12000 人的镇压部队。其中，比较正规的是12 个党卫军警察连和一些陆军独立营。其他部队，即使在德国人内部也被称为“真正的流氓”，包括：迪莱万格指挥的德国团（由罪犯构成，有881人）；卡明斯基（原苏军大尉，1942年被俘后叛变）指挥的俄奸旅（主要是苏联战俘），有1700 人，4辆T-34 坦克，1 辆Su-76，2门122 毫米榴弹炮[174]；还有一些既憎恶苏联又憎恶波兰的乌克兰人；一些哥萨克营等等。希姆莱下达给他们的命令是，“华沙的每一个人都要死，我们要把华沙夷为平地。这样我们才能在整个欧洲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175]。
被国家军抓住的几个德国平民，被迫穿上这种极具“特色” 的衣服
波兰国家军方面，起义爆发时的狂乱过后，人们也逐渐意识到形势并不乐观。经过四天战斗，他们控制住了市中心的一些据点和几个区，却远远没有达到把德国人赶走的程度。[176]相反，当德军宣布歼灭苏联第3 坦克军的第二天——8月4日，德国人在华沙开始了有组织的反扑。
第19装甲师集中在华沙地域的“黑豹”坦克
满目疮痍的华沙街头，可以看见一辆被摧毁的强击火炮
按照国家军的说法，正是在这一天，苏军炮击停止了，飞机也看不到了。德国人却打回来了！战斗集中在西部的沃拉、奥霍塔两个区和古城，打得极其残酷。德军投入了第608 保安团、3 个摩托化警察连、迪莱万格的德国罪犯团和卡明斯基的俄国旅。波兰人并不甘于被动挨打，还开动一辆缴获的“黑豹” 坦克发动反击，击溃了一股德军。但这辆“黑豹”最终被德军击毁。波兰人无法挡住敌人。为了泄愤，德国指挥官带领着手下的流氓大军（包括俄国叛徒和德国囚犯），以残忍手段对待波兰平民。他们纵火焚烧整条街道，枪杀所有的男人，强奸妇女，甚至不分男女地残杀医院的伤病员。德国人还使用了他们在苏联前线的常用手段：将数百名妇女儿童驱赶到坦克前面充当人肉盾牌！在这屠杀般的战斗中，非战斗人员的损失达到了惊人的程度！仅8 月5、6 日两天，沃拉区就有5 万人死亡，其中有3 万到4 万人是平民！这是二战最大规模的屠杀事件之一。
形势对起义者越来越不利。沃拉、奥霍塔和古城相继被德军占领。战至8月10 日，德国人又把斯塔雷—米亚斯特科的部分地区和市中心、若利博日、莫科托夫、波维斯莱和切尔尼亚科夫孤立起来[177]。
英国人为华沙提供了物资支援。8月4日，2架英国轰炸机进行了试飞。8月8日，英国从意大利西南部巴里机场起飞，向华沙空投物资。[178]德方证实，大部分物资落入德军战线后方。[179]接着从8 月11 日至16 日，每晚都有西方飞机进行空投。由于损失很大，只能把物资投放到市郊的接收点。[180]8月17日，冯·巴赫派人要波兰人投降，条件是可以给予国家军以正式的战俘待遇。否则就要把华沙和居民消灭掉。布尔拒绝了。[181]
为了避开对手的强大火力，波兰人利用下水道建立起地下交通网。但德军在9 月初识破了这一点，开始封锁下水道，并向里面投掷手榴弹、瓦斯弹，甚至灌入燃烧的汽油。随着德军进攻的加强，起义军的地盘越来越小，最后被逼到维斯瓦河西岸的狭长地带。[182]平民的损失特别巨大。一个逃出来的波兰记者告诉苏联人，至8月底，华沙死伤人数就达到15万。[183]
当华沙城内遭受血火洗礼之际，屯兵于城外的苏联人，究竟在做什么呢？
2. 斯大林拒绝援助
还在1944 年8 月4 日，丘吉尔就在致电斯大林的电文中提到了华沙起义，并暗示希望获得苏联的援助。斯大林则于第二天回电，称国家军只是一些没有重武器的“小分队”，而德军在华沙却有4 个装甲师。因此对国家军攻占华沙的能力表示怀疑。
参加华沙战斗的党卫军和俄国伪军
这是目前所知的斯大林对华沙起义的首次公开表态。如前所述，此时，红军已被德军的装甲反击打败，但还没有证据说明斯大林已决定放弃进攻华沙的计划。分析看来，斯大林这封信的态度，更像是对国家军突然插进来抢夺华沙表示不满和不屑：连红军坦克军团都对付不了的强大德军，难道几个波兰非正规军就能对付？值得一提的是，红军总参谋部的什捷缅科，战后就对此发表过类似看法！[184]
这段时间，苏联人正忙于处理波兰未来的政治问题。就在华沙起义爆发的同一天，即1944 年8 月1 日，苏联支持下的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迁往卢布林，并将此地作为临时首都。[185]该政权因此被西方称为“卢布林委员会”或“卢布林政府”。
同时，“伦敦”政府的流亡总理米科拉伊奇克还在莫斯科进行着艰难的谈判。他是从英国人那里得到起义消息的。8月3日晚，米科拉伊奇克与斯大林进行了第一次会谈。斯大林在会上强调，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已经是既成事实，寇松线也是必须接受的！据波兰人的说法，这次会谈多少涉及了华沙问题。据说斯大林表示可以空降一些军官，去和国家军建立联系。[186]斯大林是否真的在这次会议上提出派遣联络军官？这些军官是否抵达了华沙？双方的说法颇有些出入。这里就不细加研究了。
监视在维斯瓦河河畔的苏联机枪手。照片摄于1944年8月10日，华沙正面的战斗已趋于缓和
这次会谈后，米科拉伊奇克根据苏联人的意见，会见了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的成员。“伦敦”派和“卢布林”派坐到了一起。“卢布林”派开出了条件：只要承认民族解放委员会的纲领（一说是让他们的领袖贝鲁特当总统），就可以允许米科拉伊奇克留任总理，并把18 个部长中的3 个让给“伦敦”派。但米科拉伊奇克没有接受。据他自己的说法，他既没有接受寇松线，也拒绝用1921 年宪法取代1935 年宪法（根据苏方公布的会谈记录，米氏对这一点并没有坚决反对），同时呼吁向华沙提供援助。[187]
8 月9 日，斯大林第二次会见了米科拉伊奇克，并且说了一大堆漂亮话。当米科拉伊奇克请求援助华沙时，斯大林却称这起义是“不现实的”。因为仅在普拉加就有3 个德军装甲师，可以轻易镇压没有武器的波兰人！用斯大林的原话说就是，“德国人会轻而易举地打死所有波兰人，这些波兰人实在可怜”。斯大林随即提到红军在华沙以南建立的登陆场。但这登陆场也遭到了2个德国装甲师的抵抗。总之，苏联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夺取华沙。
从现有资料看，斯大林提到的德军实力状况是相当准确的。至于向起义者空运武器，斯大林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188]
8 月10 日，米科拉伊奇克离开莫斯科回到伦敦。[189]这段时间里，西方也请求苏联为华沙提供援助。1944年8月9日，英国驻苏军事使团致信红军总参谋部，转达波兰国家军的要求：空运武器，并提供炮火支援。可能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上述请求不是直接以波兰人的名义提出，而采用一个苏军炮兵大尉卡卢金的“情报”的形式。这个大尉在1942 年沦为德军战俘，后来和国家军搞到一起，还自告奋勇地愿意充当双方的联络人。[190]
8 月13 日，英国驻苏军事使团再次致信红军总参谋部，称波兰人将在“几天之内被消灭”。并转达了流亡政府的请求：增加武器弹药的供应；轰炸华沙的一些特定目标；空投波兰伞兵。信中，英国人承认，美英所进行的高空物资投放准确度很差。如果实施空袭的话，也会给国家军造成误伤。因此希望苏联出动低空飞机。至于投送伞兵这条，英国人认为是不可能的。[191]
8月14日，美国大使哈里曼致信莫洛托夫，请求苏联为美英飞机的空投提供基地。具体做法是：当美英飞机向华沙空投完毕后，可以获准降落在红军机场上。这被认为是“最有效”的行动方式。[192]第二天，英国驻苏大使克尔也就该问题致信莫洛托夫。
但在8月13日，苏联塔斯社却发表了一个声明，公布了流亡政府事先没有向苏联通报起义计划的情况。[193]三天后的8 月16 日，苏联亮明了态度。斯大林写信给丘吉尔，称华沙事件是“骇人的冒险举动”，宣布苏联对此不承担任何责任。[194]同一天，莫洛托夫也作出答复：拒绝美英飞机在空运后降落在苏联的地盘上，“因为苏联政府不想直接或间接地被牵扯到在华沙的冒险中去”[195]。维辛斯基当天把相同的话转达给了美国人。[196]
在华沙战斗的武装党卫军士兵
从未置可否，到表示可以提供武器援助，再到拒绝进行援助。是什么决定了苏联态度的变化呢？现有的资料还不足以对此作出定论。不过，也可以从一些客观情况加以分析：
军事态势方面，如前所述，这段时间里，由于遭到德军的顽强抵抗，迫使苏联人把进军华沙的时间，从8 月初推迟到8 月下旬；进攻方向，由正面攻击华沙，改为从两侧实施突破。但一直打到8 月底，红军也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加上战略重心转移，最后只能在华沙方向转入防御。
苏波关系方面，苏联和流亡政府进行了几次会谈，最终却没有什么成果。对发动起义的国家军本身，苏联人的固有印象当然是敌视的。而且如西方资料所证实，国家军发动起义的目的，就是给苏联人制造政治麻烦。除非万不得已，他们是绝对不希望和红军协同的。后来有不少西方书籍强调说，起义前夕的7 月29 日，设在莫斯科的“波兰爱国者联盟”曾以广播电台号召华沙人民起来反抗德军。[197]但只要稍微了解一点情况，都不会认为国家军是听信了自己政治对头的蛊惑才起来战斗的。如《欧洲的重组》一书所分析的那样，这些广播的目的，是号召“人民军”发动起义，而不是国家军。[198]
因此，当起义爆发后，苏联人就必须搞清楚一个重大问题：起义的幕后老板是谁？其实，从英国和流亡政府的关系，加上丘吉尔8月4日的信件，苏联人大概有了自己的判断。但在8 月14 日，莫洛托夫还是公开向英国大使克尔提出了他的疑问。4 天后（8 月18 日），克尔作出了答复：7 月底，流亡政府的部长就多次通知英国政府，说华沙起义条件已经成熟，并要求给予支援。英国人的回答是：要求一个都不能满足。[199]
苏联人直截了当的提问，得到了英国人的“坦诚”回答。虽然不清楚英国人为什么答复得如此痛快，但苏联人肯定得出了类似结论：国家军事先不和逼近的红军打招呼，却通知了远在天边的英国人。既然如此，苏联人有什么理由帮助他们呢？
8月22日，斯大林向丘吉尔和罗斯福发出了一封措词强硬的密信，指责起义领导者是“一小撮罪犯”，他们的冒险把华沙居民置于德军的屠杀之下！甚至连苏军的军事失利，也被归咎于起义把“把德军注意力越来越引向华沙”[200]。
应该说，后一种说法不仅很情绪化，也不符合事实。苏军在华沙方向的失利，并不是因为起义招来了德国人的注意，而在于红军经过大规模远程进攻后实力衰竭。德军则抓住有利战机，以机动部队给予苏军重重一击！
围绕着是否开放空军基地，苏联和西方的争论还在继续着。8月25日，丘吉尔向罗斯福建议，让美英飞机在苏联人不许可的情况下强行着陆。他相信红军不敢开火。但罗斯福拒绝了。[201]似乎是为了印证罗斯福的看法，9月9日，莫洛托夫致信克尔：鉴于华沙地区战斗不断，如果“出现了不属于苏联空军的飞机，这可能引发可悲的误会。我要提醒您注意这一点”[202]。
3. 苏联的救援行动
就在“盟国”间为了华沙问题争论不休的同时，华沙的战斗形势越来越紧张。9月5日，德国人再度向国家军发出劝降。第二天，德军占领了波维斯莱。但布尔还是拖了几天没有答复。[203]此时，德国的镇压部队除了党卫军、警察和苏联叛徒外，还得到了陆军装甲部队的支援。到9 月7 日，德军在华沙集中了1 辆“卡尔”、10 辆“灰熊”、2 辆“突击虎”、23 辆强击火炮、10 辆251 装甲车，还有一些遥控爆破车。利用大量超重型火炮，德军可以摧毁波兰人依托的建筑物[204]。
华沙似乎已经绝望了。可就在这时，苏联人突然对这里有了兴趣。按什捷缅科的说法，也是在9 月初，红军的侦察有了一个新发现：原本部署在普拉加的1 个德国装甲师和其他部队，现在调到了维斯瓦河苏军桥头堡。这说明德军的防备空虚了！据什捷缅科的说法以及苏军的实际行动分析，苏联人对华沙事件的态度，首先还是决定于军事价值：在军事上有利，苏联人就可以尝试帮华沙一把；如果不利，苏联人就懒得理睬。西方施加的外交压力可能也是一个因素，却未必具有决定意义。
不管怎么样，斯大林总算下令进攻了。9月10日，苏第47集团军首先发起攻击。大炮的轰鸣终于打破了宁静！据说，波兰第1 集团军随后也投入了战斗。在红军的猛烈炮火和3个步兵师的攻击狂潮下，德第73步兵师再受重创，几乎覆灭！为了挽回败局，9月11日，德军把整个第19装甲师投入普拉加。这个师实力很强，在9月1日有14000人，53辆“黑豹”坦克（41辆战备），62辆四号坦克（25 辆战备），21 辆强击炮（18 辆战备），42 门野战炮，11 辆反坦克炮。9 月13日，新调来的第25装甲师战斗群（50辆坦克）也在华沙投入战斗。但苏军的压力太大，迫使德第9 集团军放弃普拉加。9 月13 日凌晨，苏军突入普拉加。可德国第654战斗工兵营还是及时炸毁了维斯瓦河大桥。[205]
9月14日，苏军占领普拉加，进抵华沙附近的维斯瓦河。华沙城里的波兰人听到了对岸的大炮轰鸣，看见了空中久违的苏联战斗机。从9 月13 日晚开始，苏联的空投也开始了。对正在靠近的苏联人，他们该怎么办呢？
据布尔的说法，他当时曾派信使去找苏联人，但没有建立起联系。[206]苏方认为，布尔最初根本不打算向红军靠拢。白俄罗斯第1 方面军9 月16 日向红军总政治部报告称，进攻普拉加期间，先是保安军（似乎和国家军关系不佳）于9 月10 日派来了一名少尉；9 月11 日，华沙的人民近卫军又派了两个女联络员。这三人都向苏联人表示，布尔并不允许他们过来，也不允许其他人和红军联系。布尔还排斥异己，把保安军放到最危险的地段去送死，而把国家军保存下来。[207]
据苏方的说法，直到9月15日，华沙才通知苏联人，愿意建立无线电联系。苏联人此时对国家军也很好奇。当天，苏联总政治部正通过白俄罗斯第1 方面军军事委员捷列金，企图搞清楚华沙起义的真相。
还是在这个9 月15 日，波兰第1 集团军被调往普拉加，奉命强渡维斯瓦河。出于政治考虑，苏联人把首先进入华沙的机会留给了波兰军队。首先强渡维斯瓦河的是波军第3 步兵师。虽然作战规模不大，但苏联人的后援阵容却极其豪华！两个红军顶级将领——朱可夫和罗科索夫斯基，于9 月16 日晨亲临普拉加坐镇；给第3 师配属了3 个工兵营和1 个水陆两用汽车营；集中了红军的6个炮兵旅、1个迫击炮团外加6个炮兵营的强大火力支援，还出动了大量飞机。在如此隆重的“护送下”，波军首批一个营500 人终于攻入左岸，携带的武器包括9挺重机枪，16门82迫击炮和1门45炮。[208]
9 月17 日，在华沙登陆场已经集中了波军第9 团2 个营约1000 人。当晚，第2 师第6 团也登上了华沙河岸。[209]到9 月18 日晨，登陆场内集中了一支不大不小的兵力，包括：
2个步兵营和1个步兵连，1个侦察连，2个迫击炮连，2个反坦克枪连，2个机枪连，2个营炮兵。配备18挺重机枪，16门82毫米迫击炮，72支反坦克枪，9门45毫米炮，1门76毫米炮。[210]到20日，有6个波兰加强营进入华沙。
如前所述，红军在发动进攻后，又开始向起义者空投物资。先是9月13日晚进行了试探性投放。9月14日开始正式行动。和英国人动用大型飞机一次性投放不同的是，苏军使用波-2 之类的小型飞机在一夜中实施多次投放。空投一共进行了13 个晚上，出动飞机2243 个架次。[211]加上红军为起义者提供的空中火力支援，则有4821个架次。[212]
据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作战处的报告，苏联空运物资如下[213]：
在13 个夜间内，一共向起义者空运45 毫米炮1 门，冲锋枪1378 支，50 毫米迫击炮156门，反坦克枪505支，步枪170支，卡宾枪522支，德制步枪350支，45毫米炮弹300发，反坦克枪弹57640 发，步枪弹1312600 发，7.7 毫米子弹75000 发，50 毫米迫击炮弹11658 发，手榴弹18428 枚，德制手榴弹18270 枚，药品515 公斤，食品126681 公斤。以及大量其他装备和物资。
尽管如此，苏联的空投依然受到了西方和国家军的指责。主要是以下几点：首先，苏联飞机大都是低空投放，一般不使用降落伞，导致不少物资被摔坏；另外，西方还责怪苏联人供应的弹药不合波兰人缴获的德国武器，以至于“大部分”没有用。[214]
前一种说法显然是事实。苏联自己的报告也承认了。但他们也在着手解决。如白俄第1 方面军在9 月25 日的报告就曾提到，为了“最大限度的援助”，需要500 吨航空汽油和2000 具载重降落伞。[215]后一种说法比较扯淡。看看空投清单就知道，投放的并非只有苏制弹药，而是包括从枪炮到食品、药物的诸多种类物品，甚至也有大量德国弹药。布尔自己承认，他的确得到了相当多的苏联物资，而且帮助颇大。[216]但从苏联的内部报告看，国家军当时就在利用“降落伞”问题进行反苏宣传。[217]
美国空军的B-17机群
苏联除了自己提供空投外，也终于向西方开放了基地。9月10日，苏联通知美国，同意提供一个空军基地，用于美国飞机向华沙空投物资的穿梭飞行。[218]拖了一段时间后，9 月18 日，美国第8 航空队第3 师出动了110 架B-17轰炸机，由148架P-51战斗机掩护，向华沙空投了1248 包物资（食品和武器）。按照德国史学家的看法，这些物资的90%都落入了德军之手。[219]
在这个问题上，苏联的看法和德国人差不多。根据他们的空中和地面观察，96% 的美国物资都送给了德国人。一架“飞行堡垒”甚至把10 个降落伞扔在距华沙40 公里处。经检查发现，里面的武器已经摔坏了。据苏联人分析，美军选择在3000～4000米高度进行空投，根本就不可能投准。
以下是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记录的美军空投效果[220]：
飞机：100架 “飞行堡垒”
空投高度：4000米
持续时间：下午3时20分至下午3时25分
投放量：1000个携带物资的降落伞
落入起义区：21个
落入苏控区：19个
落入德控区：960个
美国空投对波兰人精神上的影响，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说法。西方宣称，虽然因为风的关系，很多补给品被吹到德国人那里。但是，“比物质上的好处更为重要的是，它鼓舞了守城战士们的士气，因为它象征着西方盟国对华沙起义的支持”[221]。德国人却描绘了截然相反的图景：波兰人眼巴巴看着大部分美国物资被德国人拿去，情绪变得低落了。[222]美国人也不认为效果太好，并将其归咎于起义者控制的地盘太小，以至于难以精确投放。结果，第二次空运也取消了。[223]
4. 苏联人眼中的华沙起义与“贝林格”军的失败
当红军援助华沙起义的行动开始后，苏联人加紧了对起义情报的收集，以搞清楚起义者的目的，特别是他们对苏联的态度。普拉加西区，红军缴获了一份布尔将军的命令文稿。9 月19 日，红军总参谋部驻波军代表向朱可夫报告了文稿的内容：布尔号召向苏联人“复仇”，并宣称“国家军司令有权镇压一切支持苏维埃的企图”。此后，关于国家军反苏态度的报告大量呈报上来。这些报告对斯大林的最后态度起了多大影响，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国家军在苏联人心中的形象，只会变得更差。
朱可夫获得报告两天后，即9 月21 日，白俄罗斯第1 方面军司令部侦察员科洛斯中尉（代号“奥列格”）跳伞进入华沙中央地区的郭日大街。这里是人民军的控制地区。他从这里获得的消息是：国家军对苏联持敌对态度。[224]
“奥列格”并非苏联派往华沙的唯一联络员。但他作为专业情报人员在华沙待了超过一周时间。其间除了接触人民军外，也与国家军代表见了面。事后，他的报告成为苏联关于对华沙起义的第一手目击资料：
按照“奥列格”的评估，起义是由“伦敦”领导的，目的是抢在苏军之前控制华沙，以迎接流亡政府的到来。人民军和保安军等组织事先并不知情，可还是加入了战斗的行列，但他们和国家军之间依然存在分歧。人民军士兵经常因为小错而被枪杀。最初，国家军甚至不允许人民军获得空运物资。
在“奥列格”抵达前，华沙的战况已极端恶化，食品消耗殆尽，全城正在挨饿。士兵早上只能喝热水，白天和晚上喝热咖啡代用品。没有面包也没有米。平民得不到食物供应。市场上虽然有荤油和面包，但要用美元和黄金才能买到。有钱人吃喝不愁，食品还有武装人员保护。居民出现了动摇和投降情绪。9月18日，一些居民甚至和国家军发生了武装冲突！
国家军一直在做反苏宣传，说红军将把波兰人都赶到西伯利亚去。当苏联空投开始后，国家军依然宣称，苏联空投的是英国物资。“降落伞”问题当时就成为国家军的宣传素材。甚至苏联组织的波兰军队也被称为“来自西伯利亚的投敌分子”。
国家军的一些极端组织甚至在城内大肆屠杀乌克兰人和犹太人。他们还到处搜捕逃出德军魔掌的苏联战俘，准备拿来和苏联讨价还价。甚至进入中心区的一些波军第9步兵团的官兵也被国家军杀掉了。
乘坐水陆两用汽车横渡维斯瓦河的“贝林格”部队
但在形势变化后，国家军改变了策略，甚至允许一位苏联少将沃尔科夫组织一支红军战俘战斗队。[225]
“奥列格”所列举的事实，目前无法全部查证。但这份送给斯大林过目的报告，显然代表了苏联内部对华沙起义的评估。报告给人印象最深的部分，是关于国家军杀死进入华沙的波兰军人。后来，波军第3步兵师第9团官兵也证实，国家军对他们很不友善，甚至不打招呼就离开阵地。[226]德方报告也认为，苏联组织的波兰军队进入华沙时，受到了“怀有敌意的接待”。但德国人接着就开始吹嘘波兰居民对德国提供的“工作和面包”的感激，对德国统治的认同等等。显然，不宜太过认真地对待这份报告的民情评价。[227]
进入华沙的波兰军队不仅受到了同胞的冷遇，更面临着严酷的战火考验。就在红军占领普拉加后不久，德军向华沙沿着维斯瓦河的切尔尼亚科夫和若利博日两个区发起猛攻！这两个区，正是波兰军队的作战地域。[228]
9月20日，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用电话报告了华沙战况：
9月20日一整夜，德军向南部两座大桥之间的桥头堡实施了多次猛攻，防守大桥的波军第3步兵师2个步兵营被压制，曾一度失去联系（时间长达一整天）。
514、516 街区的2 个营损失巨大，被迫放弃了一部分街区，还面临被德军切断联系的危险。协同作战的起义者丢下阵地，通过下水道逃之夭夭。
第1 区的第2 师第6 团北部侦察小队依然坚守西岸登陆场，但无法冲到起义者那里。
为了支援登陆场，苏联炮兵不断开火。空军也轰炸了德国人的碉堡和迫击炮阵地。苏军还出动了2 个高射炮师。但渡口被德军火力控制，使得与登陆场的联系和援助都难以进行。[229]
据西方资料证实，国家军和人民军一些人的确从下水道逃跑了。国家军的1个营在逃过德军战线时还被消灭了大半。[230]9月22日，苏方命令波兰军队撤回东岸，理由是联络困难，部队损失巨大。白俄罗斯第1 方面军报告记录当天的状况为：
波军第6 步兵团第2 营有162 人回到了东岸，包括受伤的营长，但还有少量人员留在西岸进行无组织的战斗，计划天黑时撤离；第8 步兵团2 个营损失巨大，目前正分成小股战斗在第458 街东部的废墟之中；第9 步兵团在516 街区东部继续战斗。该团和苏军保持着无线电联系。[231]
到9 月24 日，波军残部423 人撤到东岸，其在华沙前沿的军事行动至此结束。据统计，投入华沙前沿的兵力共有：2289人，手提机枪96挺，重机枪71挺，反坦克枪98 支，45 毫米炮22 门，迫击炮28 门，火焰喷射器40 个。参战的第6、8、9团都蒙受了惨重损失。[232]
5. 布尔投降
“贝林格”军败退后，华沙的形势更为绝望了。德国野战部队挡住了苏军，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华沙城内的起义者了。9 月21 日，德国第19 装甲师一部渡河进入华沙城区。第25 装甲师和“戈林”师也抽出一些兵力到城内。如前所述，德军还开来了600 毫米口径的“卡尔”超大威力臼炮。9 月29—30 日，德军在大炮飞机掩护下，出动坦克和步兵猛攻若利博日地区。起义者用电台请求苏方的火力支援。红军作出了回应。第16 空军集团军出动战斗机，与波兰第2 步兵师的炮兵一道对德军实施火力压制。根据白俄罗斯第1 方面军作战处的报告，一天之内，出动飞机156 架次，炸毁德军大炮6 门，汽车4 辆，压制了4个野战炮兵连和2个高炮连。[233]
尽管如此，布尔已经不想打下去了。9 月29 日，他通知德国人，说愿意谈谈停战条件。据德方记录，布尔还要求先看看普鲁什库夫集中营，“以便使他的代表能相信，那里对待波兰平民是否真的像外国新闻界所大量报道的那样残酷无情”。
谈判就在普鲁什库夫开始了。1944 年9 月29 日，星期五，下午2时50分，波兰代表抵达。德国记录显示，谈判气氛“彬彬有礼，十分得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第二天（9 月30 日），布尔被流亡政府任命为波兰武装部队总司令。[234]
华沙起义中的国家军成员，服装和装备都颇为杂乱
一个国家军成员从下水道里爬出来向德国人投降
华沙起义的指挥者布尔向德国党卫军上将巴赫投降。和面带微笑的巴赫相比，战败的布尔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很沮丧
同一天，苏联人接到布尔致罗科索夫斯基的电报（午1点15 分）：“如果苏联红军在三天内不能占领华沙，如果我们不能立即得到空中支援，以及空军及炮兵部队不能对早些时候指定的目标实施猛烈炮击，我们可能坚持不了三天。”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布尔的说法，上述电文应该是9 月28 日，即2天前发出的。另外一份苏联文件也提到9月28日这个日期。
白俄罗斯第1 方面军作战处报告称，红军根据布尔的请求提供了火力支援。可当天12点，苏联联络军官却发来了惊人消息：国家军早在9 月28 日（又是两天前）就决定和德国人谈判。名义上是讨论让居民撤离起义区。但苏联人很清楚，这种谈判的结果，必然是全面投降。[235]
苏联人的情报滞后了。事实上，一天前谈判已经开始。而在9 月30 日这天，从早晨开始，波兰谈判代表就进入了党卫军上将巴赫的指挥官避弹所。双方谈妥了，当晚就宣布，第二天（10 月1 日）5 时至晚7 时停火，波兰居民可以乘机离开华沙。10 月1 日晚，巴赫称波兰人并没有撤退平民，德军将恢复战斗。当晚，波兰人再度要求谈判。巴赫同意了，但这次不再谈什么平民撤退问题，而是投降问题。
同一个晚上，曼达尔将军的副官博古斯拉夫斯基大尉向苏联联络官发出警告：国家军指挥部已决定全面投降，还准备干掉他。红军联络官闻讯后，赶忙溜之大吉。[236]
1944年10月2日，波兰人又一次进入巴赫的避弹所。当晚，华沙投降。布尔本人也穿着便服当了俘虏。10 月3 日，德军统帅部发布公报：“华沙起义已被镇压。经过几乎完全毁掉城市的数周战斗，孤立无援的起义者残余力量停止抵抗并投降了。”[237]
根据投降协议，国家军人员及其辅助人员可以获得战俘待遇；德军不对平民进行大规模镇压。但对人民军的命运却没有作出明确安排。[238]因为害怕遭到德国人的毒手，从9月底到10月初，一些人民军、波兰人民军、保安军甚至国家军的军官逃到了苏军控制的东岸。他们宣称，华沙城内还有充足的弹药，完全可以继续战斗，投降是不必要的。当然，考虑到这些人愤懑的情绪，他们的说法未必完全可靠（比如所谓德军作战不积极）[239]。
德国人自认为投降协议开出的条件比较宽厚。华沙总督在报告中吹嘘说，波兰人憎恨苏联，华沙之战后对西方也彻底失望，同时领教了德军的强大实力！这种状况下，可以适当地拉波兰人一把（对此，当然也要考虑德国本身的军事处境）。为了给德军在华沙的暴行寻找替罪羊，德国人还玩起兔死狗烹的把戏，枪毙了曾帮他们镇压起义的苏联叛徒卡明斯基。菲舍尔总督得意地宣称，起义结束后，波兰居民正“以最忠实的方式”为德军的军事措施服务。当然，对这些说法也不能尽信。只是布尔所谓“敌人也敬佩我们”的自我陶醉，真实意义究竟如何呢？[240]
持续63 天的华沙起义就这样结束了。夹在德苏两强之间的国家军，因为对形势的错误判断，陷入了彻底的失败。这失败，几乎就是波兰因为战前的错误政策而导致国家迅速败亡的又一次翻版。他们总是把希望寄托于远在天边的西方世界，却无法在近在咫尺的两个强邻之间取得平衡，对自身的实力更是永远没有清醒的认识。而在这残酷而现实的世界，缺乏实力者如果连借力和自我保护也不会，只能说是无可救药。但自我保护本身也是双刃剑，如果过度，也可能产生反效果。严格说来，流亡政府中某些人也意识到了症结的所在，但基于波兰特有的松垮政治体制，谁也没有魄力和能力加以改变。结果只能是被两强包夹，苦不堪言。德国人自不待言。苏联这个有名无实的“盟友”，除了战术上的需要以及维持面子外，也没有真正帮助国家军的兴趣。甚至远在天边的西方世界，除了口头给予几句廉价同情外，私底下也未必真的很喜欢他们。结果正如波兰人自己所哀鸣的那样：他们得到的待遇，还不如希特勒的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