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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库尔斯克会战结束以来，丧失了战略主动权的德国人只能等着对手出牌。在1943 年秋和1944 年冬春，由于红军的进攻持续不断，德国人除了战术判断外，还不需要对大战略方向作出什么调整。而当战役间歇来临前后，希特勒和他的幕僚们就必须为此劳心伤神了。

从当时的形势看，红军夏季攻势的目标，可能是以下两个：或者攻击东线中段和北段，打击中央集团军群和北方集团军群，攻入波罗的海地区；或者继续向南部发起主攻，打入巴尔干半岛。

德国人更倾向于后者。自1942 年夏季以来，东线战争的焦点一直集中在南部地区。到1943 年，这里的形势对德军越来越不利。从斯大林格勒到库尔斯克，再到第聂伯河会战，德军屡战屡败，甚至退入罗马尼亚。同时，红军也因此在乌克兰西部集结了大量兵力。有理由认为，斯大林不会让这些部队无所事事。

除了军事因素外，希特勒还必须考虑经济和政治问题。罗马尼亚的石油对德国如此宝贵，似乎会是斯大林的首选目标；苏联人向整个巴尔干半岛扩张，以确立其在盟国中绝对优势的做法，好像也是可以预期的。

基于上述判断，希特勒，还有国防军统帅部和陆军总部都认为，红军夏季攻势必定是在南部，特别是加利西亚地区。春季战役时，这里的伦贝格（即利沃夫）以东曾是红军的主要突击方向。德国人认为，夏季苏联人还会继续向这里进攻。这样不仅可以实现所谓“巴尔干解决”，而且通过这一地区，红军还可以突入喀尔巴阡山区，进而向北指向华沙，甚至动摇东线的中段和北段！

防守这一地区的北乌克兰集团军群司令莫德尔也持上述观点。为了对抗红军可能的进攻，以做到“重点进攻又将遇到重点防御”，德军统帅部将大量装甲师交给他指挥。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还在曼施坦因掌舵南线战区时，这里就部署着德国大部分的装甲师。这样做的结果是：东线其他地段将不能得到这些装甲部队的及时支援。他们本身拥有的预备队也非常匮乏^[1]。

对红军的具体突破点，德国人判断科韦利的可能性最大。上一轮战役的尾声，红军曾在此地围困了党卫军“维京”师。为了拯救科韦利，中央集团军群从编成内的45 个师中抽调出8 个，包括2个装甲师，由第56装甲军军长霍斯巴赫指挥投入战斗并取得成功。

此后，第56 装甲军作为中央集团军群第2 集团军右翼，在科韦利驻防下来。与之连接的，是北乌克兰集团军群左翼第4 装甲集团军。对面的红军部队则变成第1白俄罗斯方面军的左翼。

事实上，红军确实向科韦利方向集中了很多部队。到夏季，这个集团的总人数达到40 万，还包括一个坦克集团军！为了应对这一威胁，德国陆军总部从5 月初开始，就计划在北乌克兰集团军群左翼建立一支预备队。参谋总长蔡茨勒将军在5月5日解释了理由：“这样的话，当我们所预期的苏军的大规模进攻确实来临时，我们就可以有所作为。”

莫德尔可不安于等待。5 月中旬，他向希特勒建议，集中强大装甲部队发动一次反击。为此，他希望得到第56装甲军。5月20日，希特勒批准了这一建议。5 月29—30 日，第56 装甲军连同所属的6 个师（包括2 个装甲师），被交给北乌克兰集团军群。

这次调动对中央集团军群来说，真可谓损失巨大，尤其是装甲力量和直属炮兵大大减少！虽然战线因此缩短了6%，同时却失去了原有15% 的师、82%的坦克、23% 的强击火炮、50% 的88 毫米自行反坦克炮、22%～30% 的集团军直属炮兵。6 月11 日，希特勒取消了科韦利攻势^[2]，但上述兵力没有返还给中央集团军群。

正式“转让”第56 装甲军前的1944 年5 月中旬，中央集团军群战线长度为1100 公里。除去南翼向西弯曲战线上的第2 集团军外，集团军群主力部队包括：第9 集团军、第4 集团军和第3 装甲集团军。这三个集团军共同扼守着向东突出的主战线，长度超过700公里。

集团军群总兵力为54 个师。其中只有3 个半装甲师。让出第56 装甲军后，就只剩下第20 装甲师（第9 集团军编成内）。但这个师也在5 月16 日被调向南翼的布列斯特。这么一来，主战线后方几乎没有了像样的装甲预备队。如果硬要说有的话，仅剩的“统帅堂”装甲步兵师因为此前损失太大，只能算“半个师”。

第2集团军：12个步兵师（5个匈牙利师），2个半装甲师，3个独立旅或团群

虽然兵力有限，主战线的防御任务却是非常繁重的。除了漫长的阵地外，还必须坚守几个重要据点，包括博布鲁伊斯克、莫吉廖夫、奥尔沙和维捷布斯克。原则上，每个据点应当有一个师驻守。维捷布斯克特别受重视，驻防了3～4个师。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这些据点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上述据点大都依重要交通线构筑，且处于战线上的突出地段。虽然也被称为“要塞”，实际却不一定很坚固。这一点被前线将领归咎于时间仓促，材料不够等因素。但这或许只是一种借口。因为将军们对固守据点根本没兴趣。据点甚至成为他们和希特勒争论的焦点，最终导致彼此心生怨恨。

双方的战术理念完全不同：希特勒相信，当红军突破时，据点将牵制住他们，并威胁其供应线。将军们则认为，据点限制了兵力机动，而且容易被包围。

理念的不同，来自战争实践。众所周知，在1941—1942 年冬季，希特勒曾坚决制止德军撤退，从而避免了东线的崩溃；而在1943 年下半年，南部德军一撤退起来就停不住脚步，结果不但丢失了大量重要资源地区，而且也没有摆脱红军的追击，更无法重组完整战线，结果在春季遭到了连续几次合围。

正反两方面的经验，促成了希特勒的据点战术。这一战术基于如下理由：通过据点，可以威胁突破敌军的侧翼和后方；可以避免因撤退而丢失装备，丧失组织；可以为调动援兵和重组战线争取时间。

但要实现上述目的，还必须满足几个条件：第一，据点要足够坚固，储备有足够粮食和弹药，否则不能长久支撑。第二，据点后方，必须保有相当实力的预备队和后方防线。这样，最好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反击恢复战线，为据点解围；即使形势逆转，也可以用短促突击，为部队的撤退和重组战线争取更多时间。第三，需要一伙亡命之徒去死守据点。

鉴于将军们的不配合态势，以及西方人的文化理念，第一、第三两点很难做到（对日本人倒是很合适。同一时期的太平洋岛屿战役，就是日式据点战术的极致发挥）。关键是第二点。实际上，预备队和据点都服从于同样的目的，在不同条件下各有优劣，相互结合使用，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一点上。如前所述，中央集团军群根本就没什么预备队。除了一线兵团，以及一些警卫部队，后方几乎是空空如也。一旦面临危机，将军们几乎无兵可调。从据点抽调兵力向突破地段反击，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正是因为兵力太少，中央集团军群连现有的一线阵地都不想固守。从4月份开始，进行撤退以缩短正面的建议就产生了，并形成两个方案：

一、“小”方案。撤入第聂伯河阵地。这一线据说适于实施反坦克防御。必要的话，第3 装甲集团军也撤退到维捷布斯克以西的“虎”阵地，构成一条从奥尔沙向北延伸到波洛茨克的新防线。

二、“大”方案。撤入更西面的别列津纳河弧形阵地。这样，博布鲁伊斯克—波洛茨克一线就可以缩短约250 公里。这个方案的另一目的是对付苏联游击队。德国人担心，未来撤退时，可能遭到游击队从别列津纳河两岸林区发动的袭击。

上述方案，严格说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如希特勒所说，每当德军的防线缩短，红军的战线也会相应缩短。对此，中央集团军群的将军们预料了一种理想状态：抓住苏军进攻前夜的时机开始撤退。这样可以迫使苏联人花很多时间重新部署。但意义恐怕也仅此而已。更何况，后来的事实证明，德国人根本没有料准红军的进攻时间。

1944年5月20日，布施陆军元帅来到元首大本营，向希特勒汇报了上述方案。可希特勒对此完全没有兴趣，还讽刺说，他原以为布施不是那种眼睛总往后看的将军。这话据说对布施刺激很大。此人是希特勒的狂热信徒。为了不辜负“元首”的厚望，他将坚决执行一切命令^[4]。

大概是为了提醒布施，5 月23 日，希特勒发布特别指令，坚持要不惜一切代价固守前线。受到希特勒羞辱的布施回到东线，也于第二天（5 月24 日）向属下各集团军司令官发出通知，口吻和希特勒差不多：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东部主战线，因为这是“希特勒不可动摇的意志”。他还传达了希特勒禁止在后方构筑预备防线的指示，同时要求“在主要作战区集中工程建筑部队不断加固现有阵地”^[5]。

对希特勒禁止构筑后方防线的指示，倒也不宜过分认真。因为前线是阳奉阴违的。根据第4集团军代理司令蒂佩尔斯基希的回忆，早在1943年秋季，德军就在奥尔沙和贝霍夫之间的第聂伯河上构筑了防区，这里大段的陡峭河岸可以阻挡苏联坦克的推进。别列津纳河一线的工事构筑也进行了几个月。^[6]

更重要的是，据加肯霍尔茨证实，中央集团军群司令部当时也认为希特勒的指示是可行的。因为还没有“任何迹象”证实集团军群的东部主战线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德国人当时观察的结论是：红军的重兵集结在北乌克兰集团军群和中央集团军群相邻的两翼。^[7]

简而言之，希特勒和中央集团军群都认为，红军的夏季攻击，不会重点打击中央集团军群的东部主防线。既然如此，集团军群的战术改进，似乎也不必那么急迫。

但是，德国人猜错了。红军的东线夏季攻势，第一个重点打击目标，不是北乌克兰集团军群，而正是中央集团军群。

为了让德国人上当受骗，苏联人很下了一番功夫。首先是采取了一系列迷惑措施，使德军确信夏季主攻将指向南方。在基什尼奥夫以北，乌克兰第3方面军甚至制造出得到坦克和炮兵加强的8～9 个师的集中假象。为了加强效果，多数坦克集团军和远程航空部队被留在南方和西南方向。实际上，只有一个坦克集团军（近卫第5）用于白俄罗斯主战场。

与此同时，红军尽力隐瞒自己的真实企图。为此，大本营在5月29日向各方面军发出专门指令，要求隐蔽地完成部署调整、换防以及其他准备工作。另外，还要发动威力侦察，摸清德军的布防和实力。^[8]

红军虽然力图避人耳目，但在6月10日前，中央集团军群正面还是逐渐显现出进攻准备迹象。6 月4 日德军的“敌情”报告指出：“苏军随时都能把大量预备队调到（中央集团军群）东面战线的任何一点以加强那里的集结力量。”当然，此时的主流观点依然认为，苏联人只打算在此发动牵制性攻击。

可在这段日子里，形势却变得越来越微妙。德军的无线电侦察不断发现新的苏联集团军；德国空军观察到了对手繁忙而紧张的铁路和公路运输；炮兵仪器侦察营则密切关注着当面苏联炮兵的试射（顺便说一句，红军也利用了这一点，经常让炮兵试射后转移阵地，留下模型糊弄德国人）；一些闻名的红军精锐出现在前线重点地区（特别是斯摩棱斯克附近的第5 近卫坦克集团军）；苏军空军突然在前线集中了大约4500架飞机。

到6 月10 日，德军已经可以确定，在中央集团军群主要战线当面，强大的红军部队正在展开，并被集中到以下几个重点地区：

1. 别列津纳河两岸，威胁德第9集团军防线，目标为博布鲁伊斯克；

按德方说法，中央集团军群对红军的部署和可能的进攻方向，大致上是知道的。他们只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对维捷布斯克西北方向第1 波罗的海方面军的集结估计不足。中央集团军群和北方集团军群一样，都认为第1 波罗的海方面军会向西攻击两个集团军群的接合部——波洛茨克方向。^[10]而红军的真实意图却指向南面的列佩利。这一攻击将对第3装甲集团军构成致命威胁！

德军的情报工作真的那么准确吗？笔者手头有一张态势地图，反映了德方估计的红军兵力部署。时间为1944 年6 月22 日（战役开始当天）。地图上少了两个苏联一线集团军。第一个，是针对德第3装甲集团军北翼的第6近卫集团军；第二个，是针对德第9集团军的第28集团军。两个集团军正好构成红军攻击集团的最北和最南两翼！另外，图上没有标出第5 近卫坦克集团军的方位。^[11]

德军的细节情报更糟糕。即使在战前的最后评估（6 月21 日）中，他们还是大大低估了红军在两翼的兵力。在北翼，漏掉了7～12 个师；在南翼，漏掉了19～20 个师！只有对中段侦察得比较准确。除了一些坦克旅外，德国人也搞不清楚中央集团军群当面是否存在更强大的苏联坦克军团。尽管有迹象显示第5 近卫坦克集团军出现了，但没有得到确认。德陆军总部相信：所有6 个苏联坦克集团军都还留在南方。

综上所述，由于红军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德国情报部门对苏联两翼突击集团规模和部署的判断都是错误的。他们无法确定红军是否调来了强大的坦克部队。可以确认的，只是红军的兵力有所增加。德国人判断，中央集团军群当面的红军达到了123 万人，装备1100 辆坦克和自行火炮，5000 门大炮。^[13]但上述估计却和事实相距甚远。实际上，红军正在展开一个人数约200 万，战车数超过4000辆的超级重兵集团！

尽管红军的实力被大大低估，但考虑到中央集团军群的预备队实在是少得可怜，已经足够让司令布施元帅心神不宁了。从6月10日起，他就不断向陆军总部说明自己的不安：“对局势作出冷静客观的估计后，本集团军群司令部认为，鉴于我防守着漫长的战线，不可能在没有足够的预备队的情况下对付预期的大规模进攻。”据西顿的说法，此时，连莫德尔也不再认为红军会从乌克兰西部发起进攻了。^[14]

6 月14 日，德国陆军总参谋长蔡茨勒将各集团军群和集团军参谋长召集到一起，研究东线形势。这是白俄罗斯战役前德军最重要的一次会议，甚至可以说是决定命运的关键一环。

按照预先定好的基调，中央集团军群并非讨论的重点。但在会上，北方集团军群和南、北乌克兰集团军群却报告说，尚未发现红军在近期内发动进攻的准确迹象；相对而言，中央集团军群的参谋长们却有证据证明红军正在他们面前集结重兵。

但这些异常并不足以改变陆军总部的看法。蔡茨勒引用东线外军处的观点，认为红军的进攻将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将同时攻击中央和南乌克兰集团军群。隔一段时间后，再发起真正的主攻：打击加利西亚的北乌克兰集团军群。

根据这套头头是道的分析，当然有必要在莫德尔那里部署大量装甲师，这样就能用“以突击对付突击”的方式遏制红军的进攻。至于在中央集团军群当面展开的红军，则被认为只是“序幕性的和附属性的”，其目的不过是牵制一二。中央集团军群用现有兵力就够应付了。当然，为了消除布施的不安，陆军总部当天还是允许将第20装甲师调回第9集团军后方的博布鲁伊斯克。似乎只要这样做，中央集团军群就万事大吉了。^[15]

相对于乐观的德国陆军，德国空军似乎更敏感一些。毕竟，4500架苏联飞机实在太可怕了！6月17日，空军总司令部直接打电话警告蔡茨勒：斯摩棱斯克附近的红军即将发起进攻。^[16]但这并没有触动蔡茨勒。

两天后，苏联正规军继续按兵不动（战后苏联承认，本打算于6 月19 日发动进攻，却因为兵力调动的延误而推迟），倒是游击队首先采取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