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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叙事艺术研究
1.6.2.2 二、以限知叙事策略创设悬念
二、以限知叙事策略创设悬念

在一些作品中,蒲松龄放弃了全知全能叙事的权力,有意截留某些信息,留下叙事空白让读者去思索、想象,以限知叙事策略来设置悬念。这种悬念在“邂逅型”婚恋小说中运用得最为成功。

“邂逅型”婚恋小说具有较为稳定的故事情节结构模式:男子(大多是以书生)独守书斋,或离群索居,或进入荒野破宅;夜深人静之时,便有美女前来投怀送抱,留恋缠绵,而这女子往往是狐女或女鬼。当男女相见时,作者“掌握着”全部信息,“知晓”女子的真实身份,而男子则对女子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作者不急于点明女子的身份、来历,往往以男子为聚焦者“观察”、描写女子形象,从而截留了女子的有关信息,给故事留下了空白,以调动读者追问“这个女子是什么人,为何独自一人到书斋”等诸如此类的问题。读者在这一好奇心的引导下,自然关注情节或事件的后续进展情况。《聂小倩》写中年妇女、老年妇人、小倩月夜下对话,作者站在宁采臣的视角采用“戏剧化叙述”即“外聚焦”的方式,只叙述宁采臣听到她们的对话却不透露任何与她们身份相关的信息,自然引发读者对这些女子身份的追问。小说还叙述月夜中一位年轻的女子企图以色相引诱宁采臣,女子被拒绝后又拿出黄金诱惑宁采臣,被宁采臣掷出门外,在叙述过程中,作者一直截留此女子的有关信息,保持对读者疑惑追问心理的调控。直到女子对宁采臣产生钦佩之心,作者才让女子暴露自己为孤魂野鬼的身份,揭开了谜团,读者心中的悬疑也得以解除。《封三娘》中,范十一娘到水月寺游玩,封三娘主动和她搭话,二人就此相识。此后,二人情意相投,相聚恨少。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封三娘说话闪烁其词,形迹颇为隐秘,其身世来历全由她自述。因为封三娘的神秘性影响着她讲述的可靠性,而作者又刻意隐藏了有关封三娘的信息,读者自然不满足这样的信息传递,会不由自主地追问:封三娘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神秘?她为什么对范十一娘如此眷恋,还热心为她寻觅佳婿?值得寻味的是,当以范十一娘为叙述对象时,作者运用了全知叙事策略,把她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交代给读者;当以封三娘为叙述对象,作者使用了限知叙事策略,只在范十一娘耳目见闻的范围内写有关封三娘的言行,且对后者内心世界的描写多用推测之笔。例如,封三娘与范十一娘初识将别,作者使用“惘然”一词直接描绘出范十一娘的心态,却使用“凝眸欲涕”折射封三娘的心理活动。“凝眸欲涕”是范十一娘眼中多见的封三娘的神情。在二人水月寺中相识至分别互赠信物一节,如果将范十一娘改成第一人称“我”,并不影响叙事情境,悬念仍然存在,正说明作者严守为自己的讲述权力划出的边界,其用意就在于设置悬念。如果改变叙事视角,由作者将封三娘的所有信息包括内心活动都叙述出来,封三娘具有的神秘气息将会荡然无存,悬念则不解自破,作品就难以激发读者的期待心理与探疑心理。《王六郎》叙许姓渔人初次见到王六郎,《娇娜》叙孔雪笠初遇娇娜的哥哥,都运用了限知叙事策略制造悬念,以激起读者的追问和探究。

以限知叙事策略制造悬念的优点是自然巧妙、不留痕迹。读者跟随事件的发展自然而然地走进故事中去,不容易产生受作者调控的生硬感,相反,很易于主动相信作者所叙故事的“真实性”,带着积极的心态感受人物的喜怒哀乐,关心人物的命运,也乐于关心情节的进展,以急切的心情去探知真相,以积极的想像弥补叙事空白。《聊斋志异》中凡是采用这种悬念方式的作品,留给读者的第一印象不仅是“奇异”,还有“好奇”与“疑问”。可以说,蒲松龄放弃了在故事进程中的叙事干预,大量使用外在于故事的“异史氏曰”来表达对事件的看法、对人物的评价,表面上看起来对读者的控制力在减弱,实则转为使用更隐蔽的以悬念调控读者的方式,借此增强控制读者阅读心态的力度。不过,这种设置悬念方法偶尔一用,激发悬疑的效果非常明显,一旦大量使用,读者形成了阅读心理定势,其激发悬疑的效果则大为削弱。《聊斋志异》中“邂逅型”婚恋小说的开头模式具有较多的雷同之处,几篇读下来,读者就会早早识别出作者的限知叙事技巧,很难一直保持探知人物奥秘的急切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