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相
“你们的研究结果怎么样?莱曼兄弟为何今天还在运营?
周三早晨,对冲基金斯普林山基金的创始人爱德华将双肩背挎包扔到办公室后立即走入隔壁的会议室,他手下的5个分析师已等候在那里,他一边问问题一边在长条桌上首的座位上落座,随手摘下头上的棒球帽放在桌上。
虽然身在纽约华尔街,斯普林山基金的公司文化更像是加州硅谷的高科技新兴公司,没有着装要求,甚至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爱德华的对冲基金现在管理着55亿美元的资金,公司的职员除去后台支持的十几个人,便是负责投资分析的分析师,算上他自己共有11名分析师,眼前坐着的这5名便占据了一半,可见爱德华对做空华尔街投行的重视程度。他们从去年秋天开始的做空贝尔斯登与莱曼兄弟的行动至本周一时本来将大功告成:上周末贝尔斯登被低价兼并,本周一市场对莱曼兄弟可能将遭受同样命运产生的恐慌已将其股票推向崩溃的边缘。没想到昨天上午莱曼兄弟发生了惊天大逆转,不但没有倒下,反而博得了市场投资者的信任,斯普林山基金眼看到手的几亿美元的做空利润泡了汤。昨天早晨爱德华本人还在加州,他前一天晚上刚结束与西部一个重要客户的面谈,乘最早一班飞机赶回纽约时已是下午,错过了上午莱曼兄弟的电话发布会,只好召集自己的分析师今天一早开会讨论对策。
“爱德华,这次我们运气不好,莱曼兄弟恰巧在这个时候公布了一份比市场预计好得多的第一季度盈亏数字。”坐在左侧的一个白人小伙子边说边忍不住打哈欠,他的上身套了一件皱皱巴巴的长袖T恤衫,估计是早晨出门时顺手穿上的,老板很久没这么早召集会议了。
“那个新上任的首席财务官在发布会上陈述得天衣无缝,赢得了投资者的信任。”坐在另一侧的一个分析师补充道。
“这个新上任的首席财务官是什么背景?”爱德华那张娃娃脸使得他看上去只有30岁,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至少10岁,加上他每日随便的装束,说起话来也没有华尔街基金老板的那种威严劲儿,反而更能激发手下分析师的创造力。
“好莱坞演员。”一个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分析师回答。
他的回答博得大家哄堂大笑,刚才屋里的紧张气氛顿时有所缓和。
“我是认真的。”那个年轻分析师说着将自己昨晚加班做好的演示文稿投影到对面的大屏幕上,文稿的第一页是《纽约时报》前不久冠以海伦“华尔街最有权力的女人”名称时那张照片,照片上海伦正步出一部豪华加长轿车,精心养护的金发下那张漂亮的面孔充满自信,手里提着时髦手袋,黑色高级时装裙的下摆很短,露出一双修长的玉腿。
“她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常年与枯燥数字打交道的那些华尔街投行首席财务官。”爱德华说道。
“对,她更像是好莱坞走红地毯的女明星。”那个年轻分析师得到老板的首肯,得意地补充道。
“她的裙子好像比那些明星还短……”另一个分析师开起了玩笑,马上遭到爱德华严厉的一瞥,不敢再说下去。在座的5个分析师中有一名女性,他意识到开这种玩笑很不合适。
“她的背景是专项公司税法的律师,”年轻分析师将屏幕上的演示文稿翻到下一页,“哈佛本科,纽约大学法学院毕业后进入律师事务所,5年后跳槽到莱曼兄弟,很快升到负责对冲基金业务的部门主管,6个月前被提升为……”
“一个从事公司税法的律师怎么可能在几个月内便熟悉莱曼兄弟那些复杂的金融产品和那些详细数字?”爱德华打断年轻分析师的陈述,开始提出新问题。
几个分析师一时回答不上来。
“把她昨天发布会上的录音再放一遍。”爱德华吩咐道。
众人听了一遍会议录音,除了感叹海伦的镇定自若,对答如流,没有听出什么门道。
“我忽然觉得有个问题。”坐在几个分析师中间一直未发言的那个女分析师开了口,她从笔记本电脑中调出会议录音的文本文件显示在屏幕上,“大家注意一下这位财务官的发言稿中与莱曼盈亏数字相关的几个形容词,她用了多少次‘伟大’?多少次‘坚固’?”
“‘伟大’出现了15次!”
“‘坚固’用了23次!”
“‘挑战的’5次。”
“‘困难的’只出现了1次!”
爱德华赞赏地看了一眼细心的女分析师,“她的演讲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对,我计算了一下,莱曼账上的资产抵押债券与商业房地产根本不值她所说的300亿美元,这些资产现在在市场上不流通,他们肯定是用当时市场最高时的买进价计算的价值。”另一个分析师接着说。
“她对莱曼兄弟仍然高得离谱的杠杆——1∶32的资金与贷款比只字未提,一旦他们不得不对那些资产重新估价,他们自己的资金根本填补不上账上的损失。”又一个分析师补充道。
爱德华与手下的分析师们讨论后得出的结论是:莱曼兄弟的资产配置与运营模式并不比贝尔斯登强多少,他们只是暂时躲过了这一劫。爱德华的对冲基金决定继续做空莱曼兄弟,这次为了确保成功,他们需要给莱曼兄弟致命一击。
周三下午接近5点,对冲基金施瓦茨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忙碌了一天,刘思皓此刻关着门坐在办公室里紧锁着双眉,心里乱得很。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公司对贝尔斯登股票的做空终于等来了成果,莱曼兄弟正在朝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刚刚得知自己的老板伊万今天离开了公司,有人说他是主动辞职,因为年初拿到的红利足够他另起炉灶,也有人说他是被施瓦茨副走的,因为施瓦茨一直顾忌他功高盖主。刘思皓此时无暇细想这些,他个人的事马上得有个了断。
他的目光从屏幕移到桌上那个精巧的镜框,黑白照片上抱着小提琴的琪儿正在看着自己,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四年前在波士顿初次见面时舞台上那个红衣少女,长岛感恩节的夜晚两人依偎在沙发上一起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茱莉亚学院电梯里两人的初吻……刘思皓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片,纸片上那行娟秀的小字已有些褪色,这是四年前两人初次见面分手时琪儿写给他的电子信箱地址,他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刘思皓看着那张纸片心乱如麻,真的要分手,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下不了狠心。
“砰砰砰”,外面有人敲门。
刘思皓慢慢抬起头,门外站着安娜,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
见刘思皓面无表情,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安娜指着腕上的手表,又向刘思皓伸出一个食指,提醒他离下班后去为她过生日还有一个小时。
刘思皓点点头。看着安娜从门口消失,他拿起桌上的镜框与那张纸片摆在一起,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入一个信封,将信封放进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他深吸一口气,从电脑里调出昨晚想了半夜写给琪儿的那封提出分手的邮件,但他的手指放在鼠标上就是按不下去。
琪儿与自己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他刘思皓需要的是仰视自己,能时刻让自己感觉像个男人的女孩,也许安娜更合适,她不仅善解人意,而且成熟性感。既然现在想与安娜在一起,就得先告诉琪儿,否则良心不安。刘思皓看着眼前的屏幕,自己已是个基金经理,以后还要做很多重大决定,不能这样犹豫不决。
他咬了咬牙,终于按下了鼠标。
刘思皓呆坐在座位上,奇怪的是邮件发出后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越想越后悔,难道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更加感到烦躁不安。
“砰砰”,门口又有人敲门。
“等会儿!”
“砰砰”,敲门还在继续。
“催什么催?”刘思皓抬起头望向门外。
玻璃门外站着的不是安娜,而是组里的秘书。
刘思皓尽量让自己恢复平静,挥手让秘书进来。
“思皓,对不起打扰你了,你的客人已在会议室等你半天了。”
“噢,我差点儿给忘了。”刘思皓看看手表,“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到。”
刘思皓整了整胸前的领带,走向走廊另一端的会议室。他今天与安娜一起离开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好友周翰庭夫妇今天从加州飞波士顿途经纽约,两人已三年多未见面,昨天约好在刘思皓的公司见面。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周翰庭作为“脸谱”公司的第一批雇员,手中还未上市的公司原始股票市值已达几千万美元,夫妇两人想卖掉一部分股票投资高科技以外的领域以分散风险,刘思皓想顺便向好友推荐自己的基金。
进入会议室,里面正等候的两人站起身。刘思皓迈步上前与周翰庭紧紧拥抱。
“你小子没怎么变。”刘思皓端详着穿着T恤衫牛仔裤依然瘦瘦的周翰庭。
“你可是变了不少。”周翰庭一边看着刘思皓,一边介绍身旁的金发妻子。
“坐下慢慢聊。”三人落座后刘思皓半开玩笑地说:“以前见你们俩在校园里手牵手还挺羡慕,翰庭,你真不够意思,怎么结婚时不邀请我做伴郎?”
“我们刚回香港我父母那里办的婚事,这次是去波士顿见她的父母。再说你这个大基金经理现在这么忙,我们哪敢惊动你。”
“哈,我算什么大基金经理,就算是经理管理的钱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富人的。”
“我算什么富人?那些股票只是纸上的钱而已。”
“你卖了不就变成真的钱了。今天我们老总施瓦茨不在,我想让你见见其他几个经理,他们在投资上都很有经验,会把你的钱管好的。”
“当然,这个我们相信,你们基金现在可是名声在外,你看我今天连律师都带来了,我妻子刚从法学院毕业。不过我们不急,这么久不见先叙叙旧。”
“是啊,翰庭。当年你教了我很多音乐知识,现在得传授一下挣到上亿美元的秘诀。”刘思皓继续开着玩笑,“说实话,我在达特茅斯时就钦佩你,当时很多人都想转到经济系进华尔街,而你却一直坚持读工程系,后来居然又从那么好的麻省理工学院辍学去这家硅谷小公司。”
“那我们就一起吃晚饭呗?我们去波士顿的飞机晚点起飞,改到9点钟了。”周翰庭的金发妻子提醒丈夫。
“对呀,思皓,我们一会儿一起吃个便饭慢慢聊。”
“晚饭……”刘思皓皱起了眉头,“今天不巧,我今晚约好了给人过生日。”
“过生日?哈哈,琪儿今天的生日?早听翰石说你打败了他,你和琪儿在一起至少3年了吧?”
“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什么时候?”
“今天。”刘思皓脸色暗了下来,“确切地说就在几分钟前,我给她发去了分手的邮件。”
“怎么回事?”周翰庭也收起了笑容,“那你今晚给谁过生日?”
“安娜。”
“哪个安娜?”周翰庭的妻子也关注起来。
“她也是达特茅斯的,经济系比我高一届,你们两个可能还认识。”
“她呀?何止是认识。”周翰庭妻子的神情里明显有一丝不屑。
“怎么回事?”刘思皓与周翰庭都转向她。
“我曾经跟她一个宿舍楼,还参加过同一个俱乐部,她在学校时可是有名的交际花,交过无数男友,毕业后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进了华尔街,听说每进一个公司不到一年就会被赶走。”
“她现在有男友吗?”
“男友?她刚离婚。”
“啊?”刘思皓大吃一惊,“可是她工作挺卖力的,背景看着也不错,去年刚从杜克大学拿到MBA。”
“工作卖力?呵呵,那是做给你看的吧。她一直找不到长期工作,不知怎么混进了商学院,她连本科都勉强毕业,听说商学院她根本就没毕业。”
刘思皓脸色更加难看,他向两人讲述了与安娜认识的经过。
“她可能是在利用你。”周翰庭与妻子听完后都肯定地表示。
刘思皓还是不愿相信,他想了想,拨起面前长方桌上的电话,“我是刘思皓。”
“思皓,什么事?”电话另一头传来人事经理的声音。
“安娜的背景后来你们去调查了吗?”
“没有,你不是说不用了吗?”
“那么你那里有没有她生日的记录?”刘思皓急切地问。
“我查一下,应该有,记得我们复印过她的驾驶执照……找到了,8月5日。”
“知道了,谢谢,请你们立即停止安娜的转正手续,我明天再解释。”刘思皓放下电话,沮丧地转向好友周翰庭夫妇,“她果然在骗我,说今天是她的生日,骗我去她公寓。”
“你们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从法理上讲为达到目的作为下属她还可以控告你性骚扰。”周翰庭的妻子担心地问。
“不会吧?我与她什么都没做过,只喝过一次酒,拉了一下手。今天幸亏先见了你们,不然今晚……”刘思皓愧疚地说,“我犯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错误,你们要是再早来一步就好了,我已经将给琪儿的邮件发出去了。”
“你刚才说几分钟之前刚发出去对吧?”周翰庭腾地站了起来,“快去找她!也许她还没来得及看。”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刘思皓跑出了会议室。
刘思皓在茱莉亚学院学生宿舍楼前下了出租车,他看看手表,这个时候琪儿应该在宿舍里。趁着保安不注意,他混入了电梯。
门里探出一张熟悉的洋娃娃脸,“刘思皓?好久不见你来了。”
“琪儿呢?”刘思皓边问边喘着粗气。
“不知道。”
“我能进来吗?”
蜜雪儿打开门,将刘思皓让进房间。
刘思皓向琪儿床边书桌上望去,那上面的笔记本电脑还未合上,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蜜雪儿,琪儿刚离开,对吧?”
“嗯,她今天本来好好的,上课回来查完邮件后像变了一个人,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是琪儿最好的朋友,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告诉我吧,求求你啦!”
“她回家了。你们俩最近怎么回事啊?”
刘思皓已跑出了门。
中央公园西大道与65街交界的一幢大理石公寓楼门厅里,刘思皓正在央求门房呼叫住在8层的琪儿。
“她说不想见你,让你离开。”
“告诉她,她不下来见我我就等在这里不走。”
“你坐下等着吧,她过一会儿下来。”
大概10分钟之后,电梯里走出一个30多岁颇具艺术家气质的东方女子,竖起的衬衫领子则让人觉得不易接近。
“你就是刘思皓吧。”
“您……噢,您是琪儿的妈妈吧?阿姨您好。”
刘思皓本能地伸出手,可是见侯心娜没有与他握手的意思,只好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尴尬地站在那里。
“本来我一直是不想见你的,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把我们琪儿气成现在这样。”
“阿姨您消消气,都是我昏了头,我特意跑来向琪儿认错。您要不坐下来聊?”刘思皓指了指门厅另一侧的沙发。
“我马上还有事。见你只是想告诉你,琪儿不会再见你了,你赶紧走吧。”侯心娜转身欲走。
“阿姨,我一定得亲眼见到琪儿,当面向她解释。”刘思皓坚决地说,“她要是不下来我就等在这里不走。”
侯心娜转回身,“哎哟,还耍起蛮来了,你不走我就让门房把你轰出去。”
“阿姨,看在我和琪儿好了三年多的份儿上,你就让我见她一面,就算是最后一次。”刘思皓恳求道。
“刘思皓,我早就对琪儿说你和他那个爸当年没什么两样,今天终于证明了我的话。不过你还算诚实,没有脚踏两条船。”
“我是上了那个女孩的当,但我们俩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得向琪儿解释清楚,即使她不原谅我。”刘思皓仍不放弃。
侯心娜停顿了一下,转换了口气,“你真的喜欢琪儿?”
“当然。”刘思皓看到了一丝曙光。
“学音乐讲究的是心要静,她离期末考试只有一个多月了,大三是最关键的一年,你可能听她说过我当年在上海音乐学院就是大三时退的学。”
“您的意思……”
“你若真喜欢她,答应我放假前别再打扰她。”
“这……好,阿姨我答应您。我今晚给她发邮件解释清楚,您转告琪儿让她专心学习,我会一直等着她考完试,到时我再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