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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尔街的中国人
1.5.15 第53章  联姻
第53章 联姻

3月16日,星期日。曼哈顿中城,早六点半,林佳玮照常到公寓不远处的体育馆健身。下个星期莱曼兄弟就要公布其2008年第一季度的运营数字,她的老板海伦,新上任不到6个月的公司首席财务官,这次要独自面对上任以来最大的挑战。去年底跟着被提升为高级副总裁的林佳玮此时也感到肩上压力巨大,她这个星期每天加班到晚上10点。周五的贝尔斯登风波对风雨飘摇的莱曼兄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身心疲惫的林佳玮决定今天好好休息调整一天,准备迎接下周可能出现的更大的风浪。

她踏上跑步机,放松慢跑预热15分钟后,走向另一侧的自行车房,准备进行接下来45分钟的高强度蹬车练习。

“林佳玮?”身边传来一个女人带有欧洲口音的询问。

“你是……”林佳玮闻声转过头,看见一个像她一样穿着黑色健美裤、白色运动衫的高挑女人正向她走来,看上去30多岁,金发碧眼的她长相并不是很漂亮,高雅的气质却让林佳玮很快就认了出来,“维多利亚!”

两人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林佳玮仔细端详这个7年前自己做实习生时,“911”那天在世贸中心遇难的老板莱瑞的德国籍妻子,两人自从林佳玮去了芝加哥便失去了联系。她除了脸上增加了几条皱纹,其他变化好像不大。“看你还是那么年轻。”

“真会说话,我都快40岁了。我们上一次见面是6年前吧?你才真是一点儿没变,气色比那时还好!”维多利亚也端详着林佳玮。

“别捧我了,我也33岁了。”林佳玮嘴里说着,心里很高兴别人评价她仍然年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上星期刚从郊区搬过来,第一次来这座健身房便遇到了你!”

“你把那大房子卖了?”

“对,我去年回来上班了,在中城的《纽约时报》,上班后一直想搬到曼哈顿住,可房市很糟糕,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才将那房子卖掉,这不,我来了,哈哈。”

“孩子们怎样?”

“他们都长大了,当然跟我一起搬过来了,我马上将再结婚,未婚夫也在曼哈顿上班。”

“哇,这么多变化,真为你高兴,祝贺你!”

“谢谢,你呢?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还孤身一人。”维多利亚注意到林佳玮的左手无名指上什么也没戴。

“很遗憾,我也不想这样,可运气比不上你啊。”

“佳玮,生活对我们来说不是完美的梦想,趁自己还年轻……”

“维多利亚,我明白。”林佳玮低下头,打断了维多利亚的话。

“好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刚才见你太高兴忘说了,下午去我家吧,我要举行一个小型派对,邀请的都是一些老朋友,庆祝乔迁加订婚之喜。”

“真的?太好了!我今天正好想放松一下。”林佳玮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下午,林佳玮精心打扮了一番,来到离自己的公寓只隔着3个街区的一幢公寓大楼。原来维多利亚的新居离自己这么近,以后在附近又多了一个知心朋友,真好。林佳玮想着按下门铃。

“佳玮,你真漂亮!快进屋。”打扮后更显年轻的维多利亚笑着开门迎接。

“你才漂亮。”林佳玮想起了6年多前“911”后那个阴雨绵绵的平安夜,她坐火车去威斯特彻斯特看望维多利亚和她的三个孩子。与那天相比,今天的维多利亚完全换了一个人,真高兴她已开始拥抱新的生活。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那些老朋友,有些你可能已经认识。”

“你的孩子们呢?我先看看他们吧,我给他们买了些礼物。”

“他们在里屋打游戏,你去吧。”维多利亚走过来在林佳玮耳边小声说:“听我一句劝,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说完她便去照顾别的客人了。

林佳玮琢磨着维多利亚刚才那句话,走到里屋门口,她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不觉转过身。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林佳玮觉得心跳突然加速,她又有了6年前看到对面开来那辆汽车时的感觉,她确信,按门铃的不是别人。她毫不犹豫地奔向门口,比正从客厅另一侧走过来的维多利亚抢先一步打开门。

站在门口的理查德手里拿着一大包礼物,见到林佳玮似乎并不十分惊讶,仍然英俊的面容露出微笑。他穿着一件银灰色的羊绒毛衣。

看着那件熟悉的毛衣,一股暖流涌遍林佳玮全身。6年前在维多利亚家门口,“911”后近4个月一直未见面的理查德突然出现在眼前,她一下子跳下启动的汽车。现在又是4个多月没见面,她心跳得更厉害,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便知道,自己还爱着他。

“这么巧?”理查德进屋后率先开了口。

“是啊。”林佳玮看了一眼四周,刚才走过来的维多利亚转眼又不见了,“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何止是留着,我从去年10月份开始天天在办公室穿着它,希望能让你看到,没想到你忽然搬走了,直到今天才又能见到你。”

“呵呵,要是到了夏天你还见不到我呢?”

“那也一直穿着。”理查德说着露出孩子般调皮的笑容。

林佳玮克制着激动,她意识到虽然自己还爱着他,但不确定自己能否原谅他。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理斗争,她将话题引开:“我正需要你的建议,帮助理解我们公司的次贷和房地产资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从去年8月法国银行出事后做了一些研究,可以与你分享。”理查德也认真起来,“周五贝尔斯登对我们莱曼的影响现在还很难讲,下周将公布的公司第一季度的盈利数字会如何?”

“我现在不能透露。”

“听说元首今晚将连夜从印度飞回纽约。”

“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31层也有自己的眼线啊,呵呵。”理查德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谁呀?”

“我现在不能透露。”理查德学着林佳玮刚才严肃的神态,

“去你的。”她笑起来,扬起纤细的手臂给了他肩膀一拳。

“呦,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维多利亚微笑着适时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的未婚夫怎么还不露面?”林佳玮机智地反问。

“是啊,新郎官呢?已经下午5点了。”客人中有人问道。

“是早该到了,我去打电话问问。”维多利亚转身走向里屋。

很快她走了回来,一脸歉意,“他说来不了了,今天他们贝尔斯登又出了事情。”

“我刚才没来得及问,原来维多利亚的未婚夫在贝尔斯登工作。”林佳玮对理查德小声说。

“嗯,他是个经理。”理查德小声回答。

“快开电视!”有人提醒。

财长保尔森与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在周五股票市场收盘后没有回家度周末。他们目睹了周五时市场开盘时的动荡,不仅贝尔斯登的股票暴跌,整个标准普尔500指数也下跌了很多,虽然贝尔斯登股票收盘时稳定在30美元,但他们必须趁着周末为贝尔斯登找到买家,而不是靠着短期贷款拖下去。

两人一致认为已同意借钱给贝尔斯登的摩根大通集团是最合适的买家。作为综合银行,它包括投资银行与商业银行两部分,它那实力雄厚的商业银行(前大通)每天的柜台存款额为其日常运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现金,这一点与那5家纯粹的投行相比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除此之外,在华尔街几家综合银行中,摩根大通集团是次级贷款在其账目上比例最小、最健康的。

于是保尔森与伯南克周五晚上联合告知贝尔斯登与摩根大通集团的管理层,他们两家公司在周一亚洲市场开盘前必须“联姻”,换句话说,两家公司必须在48小时内合并——贝尔斯登必须“出嫁”给摩根大通集团。

摩根大通集团总裁戴蒙最初是想借机廉价买下贝尔斯登,其在债券方面的优势与摩根大通集团在股票领域的强大正好互补,并且以摩根大通集团的规模购买华尔街最小的一家投行应不是问题,可是要在48小时以内估算出贝尔斯登的市值几乎不可能。他派出的300名投行干将星期六上午开始进驻贝尔斯登的纽约总部翻查其资产账目,通宵干到周日的早晨,团队对贝尔斯登账目上资产组合里的“资产抵押债券”部分的价值仍拿不出统一意见,市场上对这部分资产自从2007年夏天起就没有价格,一直到2007年11月初泰德尔购买ETrade的资产组合时才有了暂时的价位,但很快随着房价的持续下跌与各大投行不断修正各自次贷损失的预测又失去了流通性。戴蒙于是决定停止购买行动,退出谈判桌。

主持谈判的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盖特纳将情况汇报给一直在首都华盛顿等待消息的保尔森与伯南克,三人要求戴蒙以市场大局为重,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来。作为摩根大通集团的总裁和董事会主席,戴蒙要为自己公司的所有股东负责,他拒绝冒险去买他无法估价的东西。眼看离亚洲市场开盘时间越来越近,三人无奈,不得不提出折中方案:美国政府将负担贝尔斯登资产中最高至300亿美元的损失,摩根大通集团只需负担贝尔斯登第一个10亿以及300亿之上的资产损失。

即使有了美国政府300亿美元的损失担保,摩根大通集团为了给自己仓促之间做出的估价留下足够的犯错误的余地,最后开出最保守的收购价——以每股2美元购买贝尔斯登。所有人都觉得低得不可思议,只有财长保尔森不这样认为,因为从政治角度讲,美国的老百姓对导致美国房市崩溃却仍拿高薪的华尔街银行家们一直怨声载道,如果这次在政府的担保下贝尔斯登的银行家们拿到一个好价位,那听起来岂不是政府用纳税人的钱来救济这些银行家?并且超低的价位会打消其他投行对政府出手救助的期望,迫使它们想办法自救。于是保尔森首肯了每股2美元的购买价。

周日下午5时,翘首等待的贝尔斯登董事会收到了摩根大通集团的正式收购价:每股2美元。所有董事会成员对这一侮辱性的低价义愤填膺,不过这是将公司完整出售,保留一万五千名职员的饭碗,避免申报破产的唯一选择,他们被迫签字同意。

周日晚6时,离最先开盘的东京股市开盘时间只有两个小时,贝尔斯登被摩根大通集团收购的消息公布于众。

中城维多利亚的公寓里,客人们围在电视机前已经一个小时了,电视台正在进行贝尔斯登被收购的实时转播,屏幕上反复滚动着“从去年的每股159美元到今天的2美元”的字幕。

电视上被采访的几个知名华尔街股票分析师没有一个能理解摩根大通集团给出的每股2美元是如何估算出来的,仅仅是贝尔斯登在中城的总部大楼便价值10亿美元,难道有85年历史的华尔街第五大投行短短几个月已资不抵债?

镜头切换到贝尔斯登总部办公大楼门外,大楼里不断有看上去精疲力竭的职员走出来,记者试图对他们进行实时采访,屡屡遭拒,终于有一个经理模样的中年职员走到镁光灯下。

“我在这里工作了10年,每年奖金中的大部分为贝尔斯登的股票,现在好了,每股2美元,这些年全白干了。”说完他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接着一个交易员模样的小伙子走上前来,气愤地对着摄像机说:“每股2美元,这根本不是两家公司的合并联姻,而是摩根大通集团对贝尔斯登的趁火打劫!”

“没错,这不是结婚,而是强奸!”围在电视机前的客人们也义愤填膺。

林佳玮与理查德面带忧虑,贝尔斯登下面就该轮到莱曼兄弟了。

中城靠近东河的一幢高层公寓楼,刘思皓放下电话,将视线移回到客厅里的电视屏幕上。

他刚与施瓦茨通过电话。他一面看着电视,一面在客厅里激动地来回踱步。

“2美元……2美元……2美元!”他不停地自言自语着。

施瓦茨本人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几天前贝尔斯登的股票还在80美元上下徘徊,前天周五经过震荡后收盘时还在30美元以上,昨天媒体纷传摩根大通集团要出价18美元收购贝尔斯登,一夜间居然变成了2美元,这个接近0的魔法数字有效地向市场表明:贝尔斯登的股票还有微小价值,它没有破产,所以它所有的债权人、交易对家、客户的利益都会得到保障,从而缓解了上周以来市场对贝尔斯登可能破产的恐慌;但另一方面,贝尔斯登股票的持有者——40%的内部员工,60%的外部基金与投资机构——他们手上的股票经过一个周末变得几乎一文不值。这一结果显然是政府在幕后促成的,施瓦茨记得上一次政府介入金融市场救市是1998年俄罗斯货币危机[11]时主持华尔街公司联合救助对冲基金长期资本管理公司[12]。当时施瓦茨自己的基金还鲜为人知,由前所罗门兄弟债券交易主管和多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为合伙人建立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则是那时华尔街的宠儿。就在其如日中天时,俄罗斯货币危机造成的意想不到的市场动荡使其濒临破产,令人担心的是如果其被迫甩卖账上资产来偿还债务就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资产价格暴跌,迫使其他公司也不得不清偿债务而造成恶性循环。巴菲特受邀帮助华尔街紧急处理这一危机,当时高盛出来捞底,欲以2.5亿美元的低价买下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几个月前还价值47亿美元的资产,被合伙人拒绝后整个金融市场陷入对其破产后果的恐慌,当时的美联储不得不出面协调其主要债权人统一救市,阻止了一场危机。不过那次政府介入根本无法与这次相比,这次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共同出面,并且由美联储亲自出资负担300亿美元的资产损失,这在历史上还没有先例。

刘思皓只从学校图书馆的金融书刊上读到过一些上次救市的背景。他此时关心的则是公司对贝尔斯登的做空到底赚了多少钱,他们去年秋天开始卖空时贝尔斯登的期权对应的股价还在100美元以上,这样他们每股就赚了100美元,他后悔自己上周四加大卖空额的那个单子被安娜给耽误了。哪怕是周五跌到30美元时增加也好啊,他就这样沉浸在兴奋与懊悔中。

正踱着步,他的手机响了,是安娜打来的。

“思皓,我看到贝尔斯登的消息了,对不起,都怪我周四那天的疏忽。”

“不用说了,其实周五跌到30美元时我还可以增加卖空,谁会想到它一夜间变成了2美元,反正我们这次赚了一大笔。”

“祝贺你,又为公司挣了钱。”安娜说着话,语气仍很沮丧,“要不是我本来会挣得更多。”

“安娜,我说了,别想了。你现在在干吗?”

“我在公司里加班,将功补过。”安娜可怜兮兮地说。

“你回家吧,今天是周末,以后加班的时候还多着哪。”

“以后?我哪有以后,到现在还是实习生,按小时拿钱,下星期我的试用期就到期了。”

她的话提醒了刘思皓,这周人事经理来找过他讨论安娜转正的事,3个月来根据刘思皓自己的观察与其他同事的反馈,安娜能力一般,性格却很浮躁,经常出错,特别是周四那个错误连老板施瓦茨都知道了。但她来这里时间还短,工作还算卖力,也许以后还可以改进,关键是如果让她走人,自己以后就见不到她了,刘思皓很犹豫。

“你吃晚饭了吗?”电话另一头的安娜感觉到了刘思皓的迟疑,知趣地转成轻松话题。

“还没有。”

“你的琪儿呢?她不在你那里?”

“我最近周末总是很忙,我俩见面不多。”

“我也还没吃晚饭,现在就回公寓,想不想到我那里一起吃晚饭?”

“这……”刘思皓对于安娜的大胆邀请没有思想准备,这个邀请确实很有诱惑力,可是他这些天还未想好如何处理与安娜越来越近的关系,“贝尔斯登之后便是莱曼兄弟,他们后天出季度报告,我晚上得写一份报告明早交给施瓦茨,改日行吗?”

“那你下周哪天有空?”安娜追问。

“下周……可能周三或周四吧。”刘思皓搪塞着。

“那你周三下班后过来吧,那天是我的生日。”安娜步步紧逼。

“这么巧?好,我尽量吧。”刘思皓犹豫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