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黑名单
长岛冷泉港镇。9月底的长岛海峡水天一色,从纽约州长岛这边能隐约地看到海峡对面康涅狄格州海边的建筑物。与长岛南边正对的大西洋不同,北面海峡的海面似乎任何时候都是风平浪静。
“这海面怎么这么静,像假的一样。”苏世文对站在一旁的林佳怡说。
“应该说海面平静得像是一幅画。”林佳怡纠正苏世文,“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我们几次过来都赶上晴天,你说如果刮风下雨这海面会是什么样子?”苏世文说着话眼睛仍然一直盯着不远处的海面。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总往坏处想。”林佳怡将视线移到身后即将完工的房屋地基,“这地基打的速度比预想的快嘛,你看马上就要起房子了。”
“那是因为与几个月前不同,那些工人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活干了,你看这一路上卖房的路牌越来越多,可是根本没有人来看,我们5月份时要是再等上3个月作决定就好了。”苏世文回过身,也看着身后的地基。
“反正已经买了,现在后悔也没用。对了,刚才那个犹太老头让我们赶紧作决定,房子外墙砖用哪种类型的。”
“既然还要加钱,我们哪种类型的也不用,这个狡猾的开发商,买的时候以为全包括了,结果样样都要另加钱。”苏世文愤愤地说。
“哪有300万的房子外面露木头墙的?你忘了,我们交的只是升级的钱,那房价里已经包括基本砖的钱,只是那砖实在是太难看了。”
苏世文有时很佩服甚至嫉妒林佳怡那与生俱来的冷静,心里承认她说的是对的,可嘴上还是强硬,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
“要升级的还有二层楼的地板,厨房的柜子,卫生间的瓷砖,所有的水龙头……”
“好了,别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苏世文打断林佳怡,买房子时他可没想到有这么多琐事要操心。
“你这是什么话?这些细节都要两人一起定。买房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你应该乐在其中才对,别老那么烦。”
“我们回去吧。”苏世文不想再打击林佳怡的兴致,反正他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从5月份签了300万的买房合同后,没过多久美国的房市便开始了加速下滑,照这趋势明年初这房子建成后还能值多少钱,他想都不敢想。最让人担忧的是华尔街与房市彼此推波助澜的“资产抵押”领域受到的影响本应该首当其冲,可是迄今为止整个华尔街却像眼前的海面一样风平浪静。
“早晨给我妈打电话,她说月月已经能自己蹬儿童三轮车在楼下玩了,等她来了可以围着这环岛骑三轮车玩,这里地方大多了。”林佳怡指着环岛四周的一圈石板路。
“哈哈,她可以蹬着车从这里顺着这条马路一直到大门口。”苏世文指着眼前从环岛一直延伸到远处别墅大门的柏油马路。说起远在国内的女儿他顿时来了兴致。
“真的哈,我忘了这马路也是我们自己的,从房子这里到那门口有多远,100米?”
“不止,可能有200米。”
“这路旁边的是枫树吗?那样下个月时就全变成红色了,可惜月月明年初才能来,看不到红叶的样子了。”
“她还不到3岁,哪里看得懂什么红叶,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马路另一侧的养马场到时还在吧,不知有没有那种小孩子能骑的幼马。”
“你想得太远了,她离能骑马的时候还早呢。”
两人站在那里指指点点,描绘起新房子建成后,把女儿接来时的图景。
与50公里外平静的长岛冷泉港镇相比,时刻处于动态的曼哈顿即使在周末时也是熙熙攘攘。周日的傍晚,琪儿与刘思皓坐在中城一家餐馆里正等着上菜,刘思皓打开笔记本电脑琢磨起屏幕上的表格。
“你忙什么呢?这几分钟也不闲着,莫非那电脑上的东西比我还重要?”琪儿看着低头专注于电脑的刘思皓,噘起了嘴。
“哦,没什么,有份东西明天要给大老板看。”刘思皓抬头看了一眼琪儿,又重新低下头。
琪儿坐在那里不再说话,最近几个月刘思皓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自己一噘嘴他就会放下一切来安慰自己,现在居然连看都顾不上看。自从上次发生的小小不快后,两人虽然很快和好了,但琪儿心里感觉到两人的关系正在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也许谈恋爱的年轻人都要经过这个过程吧,尤其是他们两人都是初恋。
“快吃吧,吃完再接着看。”看着刚端上来的饭菜,琪儿催促着。
“噢,好。”刘思皓终于合上电脑抬起头,脸上却仍然是沉思状。
“昨天跑哪儿去了?一天找不到人。”琪儿是那种很会活跃气氛的女孩,她想将刘思皓的思绪带出他的工作。
“昨天?哦,我四处去找给你过生日的地方,要不然这份工作早完成了。”
“真的吗?那你怎么不早说?辛苦了。”琪儿脸上浮现出笑容,心里甜滋滋的,“我不是跟你说了还用我们宿舍楼那间活动室就行,你怎么还专门花时间去找?”
“不能每年都用同一个地方,再说今年我想请些我华尔街这边的朋友同事,在你们学校那里也不方便。”
“嗯,想得挺周到的,我还以为你现在只想着你那工作呢。来,快点儿吃这个,你喜欢吃的,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琪儿说着用筷子给刘思皓夹菜,“那你这次得多邀请几个同事来啊,最好都是单身,我的室友蜜雪儿和其他女同学可羡慕你们这些华尔街的精英了。”
“哈哈,我这次请的主要是以前在莱曼兄弟研究部的那些同事,现在他们分散在几大投行里。”
“你上次不是说跟他们那种人聊天纯属浪费时间,现在怎么又专门邀请他们来我的生日派对?”
“哦,这个嘛……”刘思皓看着对面的琪儿,不知该怎样解释,她是个华尔街之外的女孩,泛泛说一些应该没事,何况她是自己的女朋友,“我好久不见了想跟他们聊聊,离开投行快两年了,那里现在怎样我很感兴趣。”
“噢,他们不是要触礁,大祸临头了?”
“哈,我上次的话你还记得。你看过电影《泰坦尼克号》吧?”
“当然,经典。”
“记得游轮撞上冰山那个午夜吧?我们现在时间已接近午夜,华尔街投行里的那些职员就像那豪华游轮上的游客,或还在歌舞升平,或开始睡大觉,没人会想到离撞上冰山已经越来越近。”
“又说这种吓人的话,华尔街还不是一直好好的。”
“你不信?”刘思皓放下筷子,又打开笔记本电脑,“你看看这些新闻和数据。”他将最近收集的美国几大投行的有关新闻一条条给琪儿看。
“你看看这条,花旗集团几天前刚从美联储紧急借用40亿美元,花旗集团那么大,以前从未出过这样的情况,肯定是资金流通出了问题。你再看看这份统计,根据我自己的估计,美国每家主要投行都有相当数量的受次贷影响的资产,现在市场不流通所以卖不出去,全都砸在了手上。”
“那张表格上是什么?”琪儿好奇地指向屏幕下角刚被刘思皓关上的一份表格,刚才他一直盯着的肯定是那张表格。
“这个不能给你看,商业机密。”刘思皓说完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你收集这些投行的数据干什么?噢,又是商业机密,算了,你不用说了。”
“跟你说你也不懂。简单地说,一旦这些巨型游轮触礁,可能会在金融市场掀起巨大的余波,我们公司得想办法保护自己。”
“怎么保护?”
“就是想出办法,当他们触礁时,我们反而受益。”
“明白了,以前你们是从大家房子破产受益,现在又想从投行触礁受益。”
“琪儿,话不是这样说的,我们是做金融的,不能感情用事。不说这个了,我们说点儿别的好吗?”刘思皓不想再像上次那样与琪儿拌嘴。
“好。”琪儿不说话了,低头吃饭,心里在想电脑里那表格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刘思皓匆匆吃完,见琪儿还在吃,于是又打开电脑,开始敲打键盘。
“好了,我吃饱了,我们走吧,你回你公寓可以接着做。”琪儿先站了起来。
“噢,你等一下,我上一下洗手间。”刘思皓站起身走向餐馆的一头。
琪儿只好又坐下,心情已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好。
“这是您的电脑吧?走时别忘了啊。”来收拾碗筷的服务生指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热心地提醒。
“哦,谢谢。”琪儿视线集中在那笔记本电脑上。她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伸手迅速打开电脑,密码自动上锁的时间还未到,屏幕上正好显示着那张表格,每张页面都密密麻麻布满很多数字,她根本看不懂。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只有十几秒钟,用鼠标快速翻到表格的首页概括页,上边有一张简单的表格,左边是一溜黑色字体的名单,好像是华尔街美国投资银行的名字,每个名字的右边对应着红色或绿色的符号,大多数银行名字边上的标志都是红色,有的还有具体注释。在这些银行的名字后面,赫然出现了泰德尔基金的名字,其边上的标志也是醒目的红色,思皓前不久提到自己那次看演出碰到的北京人苏世文去了这家公司,还说它要大祸临头了,刚才又说到这些银行即将触礁,难道……时间不多了,思皓很快会从卫生间出来,琪儿来不及再细看,点击鼠标移回到最初那张页面,迅速合上了电脑。
5秒钟后,刘思皓的身影出现了,琪儿心里怦怦直跳,好悬啊。头一次做这种事情,居然比在舞台上演奏还紧张。
琪儿的19岁生日那天恰逢星期五。刘思皓找的地方位于中城的东端,北面挨着曼哈顿传统的贵族聚集之地上城东区,南面距离联合国总部不远,东面紧挨着东河,与皇后区隔河相望。附近有很多外国办事处,有点儿像北京的东交民巷。这里是曼哈顿餐馆与酒吧密度最大的街区之一,整个曼哈顿最热闹的社交场所。最近几年沿河建起了一排现代化的高层建筑,琪儿的生日派对就在其中一幢崭新的高层公寓楼里。
傍晚刚过6点,琪儿在茱莉亚学院的十几个同学早早就来了,为首的是琪儿的室友、芭蕾舞专业的蜜雪儿,后面跟着一溜俊男靓女。而在华尔街工作的那些人则陆陆续续姗姗来迟。
这是一套宽敞的两室一厅的公寓,落地窗外正对着东河,外面天还亮着,能清楚地看见河上偶尔驶过的船只。公寓内除了其中一间卧室内有一张双人床,客厅内有一个长沙发、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以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开派对倒正好合适。客厅内的那张桌子被移到了中间,上面放着一个大号的生日蛋糕。客人们则大多站在客厅里靠落地窗的一侧,一边聊天一边欣赏着沿河的美景。
琪儿今晚特意换上了那件她最喜欢的黑色连衣裙,将头发扎到了脑后,整个人显得清纯而高雅。她此时正在客人中穿梭,确定每个人都被照顾到了。刘思皓一直在厨房里忙着调酒,今天虽然来的人挺多,好在一半人不能喝酒,因为这群茱莉亚的学生还不够21岁。从餐馆预订的晚餐食品已经送到,摆满了厨房的桌子,一切妥当后,他走出厨房,来到客厅。
“刘思皓!”蜜雪儿看见他后从窗边走过来,一路好像是在用脚尖走路。
“蜜雪儿,你的芭蕾已经练得很棒了,走路时脚跟根本不用着地。”刘思皓与蜜雪儿开起了玩笑。
“哎哟,银行家还能注意到这些细节。两年前琪儿17生日时第一次见到你,你好像穿了一身保守的西服,拘谨得很。再看看现在的你,气宇轩昂,你现在混得特别好吧?”蜜雪儿脸蛋长得像玩具店里的洋娃娃,比两年前更漂亮。
“哪里啊。”刘思皓听到美女的夸奖,嘴上谦虚,心里则美滋滋的。
“这些华尔街的人都是你的同事和朋友吧?你能否给我介绍一个?”蜜雪儿半开玩笑地说。
“这些人里很多已经结了婚,单身的我会帮你问问。”
“帮我们也问问吧?”蜜雪儿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围上来好几个女孩。
“思皓,我们事先让琪儿告诉你多叫些单身的年轻银行家,你怎么偏偏邀请这么多已成家的人,是成心造成资源紧张还是想让我们犯错误啊?”
“这……”刘思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今天来的这些华尔街的客人大多是自己认识的那些朋友与同事中资深一些的,他这样做有自己的目的,可是不能说出来,连琪儿都不知晓。
“你今天得将功补过。”蜜雪儿的娃娃脸又展露出笑容,“这样吧,你再给我们讲讲华尔街的最新冒险经历,上次讲得太精彩了。”
“对。”女孩们纷纷附和。
“经历?”刘思皓想起了两年前自己刚进华尔街不久,在这些女孩面前口若悬河地吹嘘,将听来的别人的故事当成自己的讲。而现在,他真的有了经历,却不能当众讲出来,真应了中国那句古语: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另外他今天可不想与这些学生纠缠,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正想着如何脱身,他看到了正经过的琪儿,“琪儿,你帮我照看一下你的这些同学,我得回厨房里去接着调酒。”他说着将琪儿拉了过来,转身开溜。
“你不是已调完酒了吗?”琪儿不知刘思皓的想法。
“对呀,你别溜啊,我们还等着听你的经历哪。”蜜雪儿笑着说。
“哎,琪儿,两年前生日派对上那个从波士顿追随你一路来纽约的弹钢琴的帅哥哪里去了?”
“你说周翰石吧?他今年硕士毕业回波士顿了。”
“离开纽约了?也是,情场失意当然得离开了。那帅哥虽然英俊,但在曼哈顿这种地方银行家比艺术家更有魅力。”蜜雪儿感叹地说。
琪儿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思皓,他脸上并无得意之状,而是心不在焉地左顾右盼。
“对了,说起帅哥,你们上‘脸谱’了吗?这家本来是比谁的脸蛋漂亮的网站最近可火了。”旁边另一个女生插话,“我们宿舍的女生都上去了。”
“我们宿舍的男生也上去了。”边上一个男生接过话,“‘脸谱’现在是世界上最火的社交网站,听说微软刚花2亿多美元买了它1.5%的股份,给了它150亿美元的估值。”
“真的?周翰石的哥哥周翰庭就在那个公司。”琪儿惊讶地说。
“是吗?他什么时候加入的‘脸谱’?没准儿可能身价上亿呢。”几个人好奇地追问琪儿。
“这……我不清楚,他是思皓的朋友,思皓可能知道吧。”琪儿转过身,不知什么时候刘思皓已不见了踪影。
苏世文赶到中城的派对时已经过了7点,刚去新的公司他每天都干到很晚,他在新公司里肩负着重建其次贷模型的任务,泰德尔去年在芝加哥本地招进来的模型师水平太低,苏世文现在还得自己重新做。
5月份苏世文从莱曼兄弟跳槽到泰德尔纽约分部,6月份来上班的第一天正好赶上贝尔斯登的两个对冲基金出事,美国火爆了几年的房市与次级贷款造成的隐患首次在华尔街浮出水面。由于8月初法国巴黎银行事件对市场造成的震荡,泰德尔最后一刻决定将原定8月中旬的上市时间推迟到11月份,希望到时股市能够稳定下来。最近华尔街果真又恢复了平静,包括华尔街普通职员在内的大众普遍认为这里是世界金融市场的中心,有着比欧洲及世界其他任何地方更完善的资本市场以及更有效的风险管理手段,当然,还有从世界各地汇集而来的最聪明的脑袋瓜儿,一切都应在控制之中。
苏世文晚到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本不想参加刘思皓举行的派对,这个两年前与自己同时递交辞呈的小本科生听说已今非昔比,采到了“金矿”,骄傲自负的苏世文可不想被他笑话,但想到又能见到以前在一个战壕里的那些战友,他还是来了。
摆脱了那几个漂亮女孩包围的刘思皓走到外面的客厅。他自己请的华尔街的那些客人此时差不多都到了,除了自己现在公司的两个年轻同事外,其他人都在投资银行工作,几乎覆盖了华尔街的每一个主要投行,并且这些人资历都比较深。他今天需要利用这个机会从他们身上获取各投行在“资产抵押债券”方面最新的情报,为自己负责的“卖空投行”项目提供进一步的内部信息。
他看了一眼那些客人,思考着谁是他的第一个目标。自己以前就职的投行莱曼兄弟他请了两个人,第一个是次贷交易台的印度人阿萨什,他现在已是莱曼兄弟次贷交易台的资深交易员,应该知道很多莱曼兄弟次贷交易的内幕及现在的情况。这个当年印度的高考状元与杰恩手下其他印度管理学院毕业的嫡系不同,人很善良,当年自己在交易台当观察员时他曾帮过自己。原本肥胖臃肿的阿萨什现在瘦了许多,一半原因是交易台每天巨大的压力,另一半原因是最近几个月无事可干整天忧心忡忡。第二个是他原来所在研究部的俄罗斯人阿历克斯,这个数学家出身的模型师可能正在帮着莱曼兄弟量化公司受次贷影响的资产抵押债券以及商业房地产的总量。
除了莱曼兄弟,他还邀请了来自贝尔斯登、美林、摩根士丹利等各大投行的相关人士,6个月前加入高盛的前同事刘静也在受到邀之列,这个“铁娘子”是当年模型组里与自己关系最近的,当年那些博士根本看不上自己这个刚从学校毕业、在战略组被杰恩的印度嫡系们压在最底层的本科生,刘静其实也未必看得上自己,她搭理自己可能是由于她本人与那些名校毕业的所谓精英们格格不入的缘故。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年这些投行研究部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所谓精英们如今对自己的投行即将触礁还一无所知,而被他们瞧不上的普通学校毕业的刘静和只有本科学位的年轻的自己如今却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他们的命运。刘静本人春天时利用在莱曼兄弟开发出的次贷模型帮助高盛的交易台在夏天资产抵押债券市场停止流通之前又买入了大量的次贷CDS保险,虽然买入的价格比刘思皓公司这两年的买入价高出很多。他此时很想从她那里了解高盛买入的次贷CDS保险是否足以对冲高盛整个资产抵押债券交易账目上的损失。
正想着他看见了刚进门的苏世文。对于苏世文,刘思皓邀请他来另有目的。刘思皓这时已锁定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他走向印度人阿萨什。
在客厅里为刘思皓挡驾的琪儿觉得男友今天心里好像还装着别的事,她找了一个借口退出谈话,走向厨房,刘思皓果然不在那里。
厨房里早没有了刘思皓。琪儿在客人中搜寻,终于在那间空着的卧室里看见了刘思皓,原来他已经将客厅的客人分流,很多从华尔街来的客人被他引到了这里,他此刻正与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眼看思皓结束了与其中一个人的谈话,琪儿冲他招手,他明明看见了自己却没有过来,而是转向另一个客人。琪儿不好上去打搅,只好等在一旁,十几分钟过去了,刘思皓已经先后与三个华尔街客人交谈,丝毫没有过来理会自己的意思。这期间不断有屋里的客人来向她打招呼,祝她生日快乐。琪儿逐渐意识到这些华尔街的客人有代表性地来自各个主要投行,而这些投行的名字都在几天前自己偷看到的电脑里的那份“黑名单”上。难道思皓在利用自己生日派对的机会达到什么目的?这种想法将琪儿从过生日的喜悦中带回到现实世界。
她没有心情再等候刘思皓,转身走向客厅。在客厅的另一角,一个中等身材的华人男子正与一个高高胖胖的白人男子交谈,那华人男子可能是刚下班,还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怎么侧面看着有点儿像……苏世文?那男子正不经意地侧过脸,那一瞬间琪儿终于看清了,心跳开始莫名地加速,她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迟到的苏世文在客厅里的一个个陌生面孔中发现了自己曾经的同事阿历克斯,两人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握手拥抱。
“阿历克斯!没想到你今天能来,莱曼兄弟最近情况如何?”
“世文!你怎么也来了?哈,我来是想了解一下市场的形势,看看以前同事们过得怎样,当然,还有这些学艺术的漂亮女孩,哈哈。”
苏世文当年去莱曼兄弟面试时便领教过自己这位前同事的才华,还是单身的阿历克斯虽然人长得笨重,却写得一手漂亮字,数学家一般的思维像女人一样细致,他确实应该多来这种场合,让女孩子多了解自己。“哈,我也是来看看大家混得怎样,不用说刘思皓这小子现在混得比我们都好。”
“是啊,这就是华尔街,你不知道明天会如何,自己会在哪里,别人又在哪里。”
“最近跟组里其他人联系过吗?”
“昨天刚与陈敏通过电话。”
“你们俩以前坐在同一个格子间,关系最近,他近来如何?”
“他们公司的资产抵押证券交易台前天有两个高管离开,传言是被裁掉的。我们莱曼兄弟最近倒是一直很平静,你们泰德尔怎么样?听说上个月股票上市被延迟了?”
“嗯,推迟到11月份了。今天其他人还有谁来了?我怎么到现在只见了你一个熟人,拉胡尔没来?”苏世文环顾客厅四周。
“算上我莱曼兄弟好像只来了两个人,交易台那个印度人阿萨什你还记得吧?”
“当然,看他当时面试我时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大老板呢,直到被引见给库马尔才知道他原来跟我们一样,只不过出身好,杰恩的印度嫡系而已。”
“不过他跟他那个师兄桑杰夫比起来混得差远了。”
“当然,听说阿萨什人太善良了,我们中国有句话叫‘人善被人欺’。”
“刘思皓正在那间屋里,那里基本都是从华尔街来的,那个年初去了高盛的‘铁娘子’刘静也在里面。”
“噢,莱曼兄弟那些年轻人怎么没来?”
“不知道,这些华尔街的人应该都是刘思皓邀请的。”阿历克斯耸耸肩。
“对不起,打搅一下你们说话。”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
苏世文与阿历克斯转过头。
“苏世文?真的是你?”琪儿说着话微笑的脸上闪现一丝红晕。
“是你呀,原来你就是今天的寿星。”苏世文紧锁的眉头此时舒展开来,同时露出笑容,“琪儿,生日快乐!我刚才进来时人多没来得及祝福你。”
“哦,你们俩原来认识,你们聊,我去趟洗手间。”阿历克斯找个借口离开了。
“你笑的样子好帅,特像我爸爸。”阿历克斯走后琪儿改用中文说道,“哦,又说错话了,像我爸年轻的时候,呵呵。”
“哈,还像上次那样没大没小。”苏世文看着琪儿,上次的印象没错,这女孩的眼睛会说话。
“我们上次见的时候是冬天吧?对了,是郎朗演出那次。”
“对,已经半年多了,原来上次是刘思皓害得你一个人看了整场演出啊?”
“呵呵,你上次边上的座位好像也一直是空的嘛。”
“噢。”苏世文这才发现这个中文里掺杂着南方口音与美国发音的ABC女孩说话还挺厉害。
琪儿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你们泰德尔马上就要触礁了。”
“等一下,你说什么?”苏世文看着一脸严肃的琪儿,他不禁又笑了起来:“你这小孩怎么突然说起了大人话?”
“严肃点儿,我在跟你说正经话,你应尽快离开那里。”琪儿没有回答苏世文,继续说下去。
“离开?去哪里,投行?”
“投行都在‘黑名单’上,不能去,想想别的地方。”
“什么‘黑名单’?”苏世文此时开始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19岁的女孩,“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琪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苏世文,欲言又止。
“琪儿,我本以为你在那边照顾你的同学们。”刘思皓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的身后,“原来躲在这里说悄悄话。那边都是单身青年,这边可都是结了婚的。”
刘思皓自从上次在卡内基音乐厅看到苏世文与琪儿说笑着一同走出来,心里对苏世文更加不满,为此还在黑名单上加上了其公司泰德尔,今天邀请苏世文本想炫耀一下自己现在混得比他好,泄一下心头之气,没想到又碰到苏世文与琪儿在一起。
“思皓,你这话什么意思?”琪儿转过身,看着站在两人身后表情古怪的刘思皓。
“琪儿,没什么,你先去照顾你的同学们,我有话跟苏世文说。”刘思皓强压住心中的怒气,今天是琪儿的生日,他不想与琪儿当众吵架。
琪儿离开后,刘思皓转向苏世文:“我警告你离她远点儿。”
苏世文刚才本想解释两句,现在想想已经没有必要,“我今天来是给你面子,别不自量力,咱们走着瞧。”说完离开了公寓。
晚9点整。刘思皓已经从投行的客人们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剩下的时间应是琪儿的了。他走到客厅中间摆放着蛋糕的桌前,拍了拍手,“静一静,大家请静一静!”
“蛋糕时刻!”众人向桌子这边围了过来。
“今天感谢大家光临我女朋友琪儿的生日派对。”很少当众发言的刘思皓清了清嗓子。
“你是谁呀?先介绍一下嘛。”人群中有人起哄。
“不用了吧,大家都认识我吧?好,那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思皓,今天的寿星琪儿的男朋友,我们俩认识到现在已经……整整3年零239天。”
“好!”大家纷纷鼓掌。“你是干吗的呀?”
“你们不是都知道吗?”刘思皓挺了挺腰板:“我现在在一家对冲基金,基金名字叫施瓦茨公司,之前在投行莱曼兄弟。”他特意将自己现在的公司放在前面。
“报纸上说你们公司做空房市赚了很多钱,一笔交易赚的钱比当年索罗斯赚的还多。你在公司是什么头衔啊?”人群中有人问。
“听说好像是副总裁吧?”一个女孩插话。
“你才25岁吧,头一次听说这么年轻的副总裁。”另一个女孩接话说。
“那是旧的头衔了,思皓上星期已被提升为高级副总裁。”站在刘思皓不远处的一个来自施瓦茨的年轻同事适时地纠正。
“啊,真的?”人群中出现了不小的骚动,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吃惊,连站在人群后排的琪儿也大吃一惊。
“大家静一静,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是琪儿。”刘思皓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同事,脸上做出埋怨状,心里则美滋滋的,“琪儿,快过来呀。”他冲人群里的琪儿招手。
人们自动站到两侧,为琪儿让出一条路,她走过时大家纷纷鼓掌。
“谢谢。”琪儿走到刘思皓身旁,“谢谢思皓。”又转向人群,“谢谢大家今天的光临。”
“寿星说两句吧。”人群中有人提议。
“不用了,思皓刚才已经替我说过了,我来给大家切蛋糕吧。”
“等一下!还没点蜡烛、唱生日歌呢。”蜜雪儿在一旁提醒,“思皓,蜡烛呢?”
刘思皓迅速跑进厨房取回蜡烛,蜜雪儿和琪儿的其他几个女同学帮着刘思皓将19只彩色蜡烛在白色蛋糕上一一摆好,点燃。
“关灯,关灯。”
整个客厅黑暗下来,只剩下蛋糕上那19只蜡烛的烛光一闪一闪。有人带头,大家一起唱起了生日歌。
琪儿走到蛋糕前,脸庞被烛光映照得异常生动,她正要许愿吹熄蜡烛,身旁传来了刘思皓的声音。
“琪儿,等一下!”
刘思皓打开了桌下的抽屉,从里面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精致的方盒子,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打开盒盖,烛光下一只卡地亚女表展现在琪儿的面前。
吸取上次租跑车的教训,刘思皓这次特意挑选了卡地亚最经典、造型最简单的一款女表,只有颇具艺术气质的细腻,没有丝毫的华丽,水晶表面下的表盘是如大海般的蔚蓝色,上面雕刻着卡地亚那独特的罗马数字,表盘下方不起眼儿处镶嵌着一颗钻石,在烛光下光彩熠熠。
“哇!好漂亮,好浪漫哪。”站在人群前面的蜜雪儿和其他几个女孩由衷地赞叹。
“琪儿,别发愣,快戴上啊!”人群中有女孩叫道。
琪儿看着那块表,又看看刘思皓,站在那里犹豫不决。
“思皓,你帮她戴上嘛!”一位男士发了话。
刘思皓牵过琪儿的左手,小心地帮她戴上了表。在琪儿象牙般光滑的纤细手臂上的卡地亚已不再是一块表,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众人赞赏地又鼓起掌来。
琪儿侧过身,避开烛光,黑暗中无人能看清她此时的表情。
天色已晚,客人们一一在门口与琪儿和刘思皓道别。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刘思皓长舒一口气,将大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累了吧?今天可辛苦你了。”琪儿关心地看着刘思皓。
“没事,你今天高兴吗?”刘思皓看着一脸倦容的琪儿。
“当然了,不过今天最高兴的应该是你吧?”
“什么意思?”刘思皓的神色有点儿紧张。
“我是指你提升的事啊,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刘思皓松了口气,“我是想给你个惊喜,和你生日一同庆贺嘛。”
“嗯,对,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正好一起为你祝贺。对了,你能把今天客人的电子信箱传给我吗?”
“你要那个干什么?”
“他们送了那么多的礼物,我得亲自谢谢他们。”
“哦,好的。”
“思皓,”琪儿说着话小心翼翼地从手腕上摘下手表,“谢谢你的生日礼物,可是这块表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琪儿看着刘思皓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我们小提琴手都是不戴手表的。”
“那是演出的时候,平时可以戴嘛。”
“平时还得练琴呀,你什么时候见我戴过手表?”
“琪儿,我感觉你是在找借口,不想收下我的礼物。”刘思皓脸色越来越难看,“这可是我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华丽的东西,特意选了这一款。”
琪儿听着心里开始变软,“这样吧,表先存在你那里,等我毕业时再交给我,我保证到时候一定戴,你看我现在还是个学生,戴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在校园里……”
“好吧。”刘思皓觉得琪儿这句话有些道理,“等你明年20岁生日再给你戴上,到时你可不能拒绝啊。”
“嗯。”琪儿将表递给刘思皓,拿起搭在旁边椅子背上的手提包,“我累了,现在送我回家吧。”
“既然累了,今晚就别走了,你看我也累了一天了。”
“思皓,你说什么哪?你今晚要住在这里?你不是临时借的吗?”
“这整套公寓已被我租下了,签了一年的合同。上个周末我跑了两天,终于选中了这个地方。”
“那你原来的公寓呢?”
“退了,那里地方太小,又与人合住,不方便。”
“这是套两居室吧?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公寓?”琪儿睁大了眼睛。
“不是一个人,是我们两个人。你看,我只买了一张床和一件沙发,主要的家具还等着你这个女主人定夺哪。”
“思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住在一起?”
“你当然说过,刚开始说让我等到你21岁毕业时,后来又同意提前到20岁,可是我等不到那时候了,我今年已经25岁了,我现在有能力给你想要的一切,我认为我们今天就应该搬到一起。”
“谁给你权利做出这样的决定?简直是乱来!”琪儿气得脸色苍白,胸脯一起一伏,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你让开,我现在得回家,我们明天再说。”她说着绕过挡在面前的刘思皓,伸手欲开房门。
“琪儿,你别走。”刘思皓顺势从身后紧紧抱住琪儿,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思皓,你的酒还没醒。”琪儿闻到一股酒气。
“那点儿葡萄酒不叫酒,我没事。”刘思皓猛然将琪儿横着抱了起来,任由琪儿在空中挣扎,一直抱到放着双人床的那间卧室,放下琪儿后刘思皓的整个身体也压在琪儿身上,对着琪儿的嘴疯狂地吻起来。
“你把我的裙子全压皱了,一会儿回家让我妈看到了……”琪儿左右翻动着身体,但无济于事。”
刘思皓今天像是铁了心,任由琪儿挣扎、哀求,誓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琪儿开始感到绝望,着急地流下了眼泪。
这是刘思皓第二次看到琪儿掉泪,他停住了吻,有点儿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已经掉在地上的琪儿的手提包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是我妈打来的,放开我让我接电话。”
刘思皓还在犹豫。
“放开我,这个时间我妈要是打电话找不到我会报警的!”琪儿使出最后力气大声喝道。
刘思皓终于放开了琪儿,他下床拿起琪儿的手提包,没有递给琪儿,而是扔到了房间门外。
“你这是干什么?”琪儿随之坐了起来,欲起身到屋外拿手提包。
“你妈,我妈,她们从来就看不起我!”刘思皓冲动起来,“去年在我家时,我妈说是怕自己的儿子伤害了你这富人家的大小姐,于是冲散了我俩的好事。现在轮到你妈,她从一开始就看不起我,面都不愿意见,每天鬼魂似地跟着我们,生怕我会吃了你。”他越说越激动,将手里还拿着的那块卡地亚表狠狠地摔到地板上。
“刘思皓,你冷静点儿好不好?”琪儿没有去取手机,在床边重新坐定。“你不能这样说长辈,尤其是自己的妈妈。你刚才说你爱我,那不是爱,是占有!你妈妈和爸爸为了你们三个孩子,一年中唯一的休息日还在那里扫叶子,给你们做饭,盼你们能回来团聚,那才叫爱。我妈妈这些年在美国带着我东奔西走,为了照顾我一直未再婚,那才是爱。你自己好好想想!”
“琪儿,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确实爱你。”刘思皓走到墙边,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耷拉下脑袋。
“思皓,你变了,不再是我们刚认识时那个文质彬彬、举止拘谨的书生。你变得自以为是,越来越自私。我们两年前刚开始好的时候你每周都会去学校看我的排练,可从去年开始你去得越来越少,到了今年不仅不再去了,连普通的约会都经常迟到,甚至根本不露面。”
“琪儿,我不是有意的,你看我现在,确实是工作忙嘛。”
“你自己心里清楚,忙其实是借口,我们刚好的时候,你其实更忙,只是你现在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做任何事都开始以自我为中心,别人都要听你的,顺从你。”
“琪儿,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刘思皓也算是个优秀的男人,混得比刚才来的那些人都好,比他们都年轻。我首先是个男人,我也需要女孩崇拜我,陪我睡觉,为我做饭,难道这也有什么错吗?”
“你没错,只是选错了人,你知道我现在做不到。”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的男人?”刘思皓抬起头,脑子里浮现出琪儿与苏世文单独交谈那一幕,那个苏世文还是个有妇之夫。
“刘思皓,你太过分了!”琪儿气得有点儿发抖。
“好好,这句话算我没说。”刘思皓已逐渐冷静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外屋地上挎包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早点休息吧,我必须得走了。”琪儿站起身走出屋外,拿起地上的挎包,一边掏出里面还在响的手机,一边向公寓门口走去。
“琪儿,我得去送你。”刘思皓站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打出租车。明天是周六,好好睡一觉吧,你最近压力太大了。”琪儿独自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