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红利

2005年12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三。曼哈顿与美国其他地方一样，大街小巷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圣诞节就要到了。时代广场的莱曼兄弟公司总部办公楼里，一楼大厅放置着一株高高的圣诞树，大厅四周摆放着花篮。每一个走过大厅的职员的脸上貌似平静，却掩饰不住心里的紧张与期待。对莱曼兄弟公司的职员来说，今天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一天——发年终红利的日子。

与大多数企业不同，华尔街投资银行没有产品，没有设备，账上现金大多是借来的，唯一的资产就是人，每年利润的半数左右发给职员作为工资和奖金，每人的工资相差不多，拉开差距的是年终红利。华尔街几家美国投资银行的财政年与日历年不同，财政年的年底是11月底，12月已算新的一年，再大的业绩也是下一年度的。这一个月里大家无心干活，只等着发红利这一天。华尔街经过2001年的“911”及随后的经济萧条，直到2004年利润才开始恢复增长，而到了2005年，随着股市的恢复、房市的火爆以及次级贷款的流行，华尔街终于迎来了互联网泡沫崩溃后的第一个好年头。上星期莱曼兄弟公司宣布公司2005年的利润比2004年增长了50%，创历史新高。这一消息更增加了职员们对年末红利的期待。

6层债券研究部。苏世文坐在格子间里，早晨来了以后他就一直看着面前的彭博终端发呆，这几天很难集中精力做事情。他去年是进公司第一年，按华尔街传统拿的是固定的“保证红利”，今年则不同了。苏世文现在与身边其他同事一样，一直在猜测自己今年的红利会是什么数字。

“嘿，哥们儿，别坐那儿装着干活了，看看我搞的这个。”身后的拉胡尔手里拿着一张自己制作的报表，上面详细比较了五大投资银行2005年的年终利润。

“看来其他投行利润增幅也很大。这是否意味着大家今年的红利平均增长会达到50%？”

“没错，水涨船高，这份表格让我感觉好多了。”拉胡尔得意地看着自己今早的“工作成果”。进入公司已经快4年了，却赶上前几年市场不好，能保住饭碗就不错了，今天他终于等到了能拿高红利的一天。

“50%？”高高胖胖的阿历克斯闻声凑了过来。

三个人正谈得兴奋，数据组主管金从过道走过，一边走一边咳嗽。这个小眼睛韩国人自从年初从杰恩那里拿到招人名额后便大量招人，短短一年时间他现在的数据组已成为资产抵押研究的三个组中人数最多的。数据组既没有战略组那一堆杰恩引以为豪的嫡系印度管理学院MBA，也没有模型组清一色的博士学历，职能一直是辅助另两个组，但毕竟人多力量大，金今年以来走路腰杆越来越直。

“他妈的！”拉胡尔突然骂出一句脏话。阿历克斯和苏世文看着拉胡尔，以为他在骂刚走过的金。“看到金提醒了我，我们资产抵押研究今年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人。”

“嗯，这些新人大部分都是金招的，他这样做增大了我们分红利的分母。”阿历克斯看着金离去的背影，愤愤地嘀咕。他进公司比拉胡尔还早两年，看样子对红利分配早有研究。

苏世文在座位上心里计算着：根据刚才与拉胡尔和阿历克斯的分析，今年红利的平均涨幅很可能是50%，而自己今年承担了组里最重要的模型工作，应该比平均数高，那样的话涨幅75%也有可能，自己去年是15万美元，今年就应涨到23～26万！

下午4时市场交易结束后，虽然没有人通知，大家似有默契，都不约而同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等候。果然，每人桌上的电话开始依次响起，模型组的成员一个接一个被叫到库马尔的办公室。

拉胡尔刚被叫去，等他回来时，苏世文仔细端详他的表情，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正琢磨着，自己桌上的电话响了。

端坐在办公室等候的不是库马尔，而是人事部一个负责管理债券研究的主管经理，说库马尔今天生病来不了。丹尼尔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人事部的主管经理开始讲话，主要是说莱曼兄弟是一家多么伟大的公司，能在这样的公司工作有多荣幸，诸如此类。苏世文想起了去年债券研究连续五年蝉联第一时的那次庆功会，让人感觉能在这样的地方工作，业绩被公司承认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钱则应是第二位的。

见苏世文有所触动，主管经理趁热打铁，“祝贺你，你被提升为莱曼兄弟公司的副总裁！”他站起身与苏世文握手，丹尼尔也站了起来。

“噢，谢谢。”苏世文与两人握手后重新坐下，这所谓的副总裁头衔早已不再像第一次听到时那么吓人了，这个中级职称公司里遍地都是。但能拿到也算是公司对自己工作的承认，印在名片上还可以忽悠一下吧。

见苏世文并未如其预想表现出激动的样子，主管经理加重语气说：“好好干，前途无量啊，你们组进公司第二年就拿到副总裁头衔的恐怕只有你一个，陈敏、阿历克斯、拉胡尔，等等，都没有第二年就被提升。”

苏世文不置可否，身边的丹尼尔，还有那个瑞克欧，好像都是第二年就拿到副总裁头衔的嘛。但他无意扫那经理的兴，现在就等着听那个数字了。

那经理终于从桌上的文件夹中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慢慢将纸片展开。苏世文紧张期待的程度绝不亚于奥斯卡颁奖仪式中那些台下的候选人。

“因为被提升为副总裁，从下月开始你的工资将从9万涨到95000美元，你的年终红利是……”那经理有意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苏世文，“你的年终红利是8万美元，其中25%是公司股票，分3年兑成现金。”

总共只有17万？苏世文脑子里快速计算着实际的增幅……比去年刚来时的15万美元只增长了13.333%？别说是50%，连15%都不到。有没有搞错？他接过那张纸片，上面清楚印着刚才听到的数字。

走出办公室时，苏世文只觉得胃里难受得很，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见门开了，周围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他。苏世文强作镇静，像往常一样健步如飞，走回自己的格子间。华尔街是强者的天下，不能让别人看出自己有丝毫的挫折感。

身后的拉胡尔没有了往日那股调侃的劲头，正无精打采地对着屏幕发呆，看样子他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苏世文坐下来，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贪了，一年17万美元的收入，比以前那份工作已经多了一倍，美国的平均工资才4万美元吧。噢，对了，应该是17万5000美元，刚才忘了加上涨工资那5000美元，那样涨幅就是16.7%……经过一番自我安慰，他觉得胃里舒服些了。转过头去，他看到了正坐在过道另一边格子间里的阿历克斯，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哼，心里偷着乐呢吧？他比自己早来没几年，去年至少挣25万，他即使与自己一样涨15%，由于基数大，轻易便到了30万。想到这里苏世文又觉得胃里难受起来。

如果身边的这几位无人涨到50%，那么钱跑到哪里去了？很快有消息传来，桑杰夫被提升为杰恩以前兼任的整个资产抵押研究部的主管，几乎所有杰恩的嫡系弟子都得到了晋升。另外据说杰恩自己今年的红利是400万美元，但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次贷交易台的头目利文至少分到了1000万美元，而元首迪克据说拿回家3000万美元。

苏世文想起了去年进华尔街时听人说过的一句话：“在华尔街无论你挣多少，总会觉得自己是个穷光蛋。”这话现在想起来一点儿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