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棋局

早晨8时整，杰恩刚从交易大厅开完会回到6层自己的王国，秘书克莉丝汀遵照老板的吩咐将其手下三名资产抵押部的干将紧急召到办公室开会。

杰恩办公桌后的书架上有整整一层未放任何书籍，只放着一副精致的木制国际象棋。这是杰恩在印度读高中时获得省国际象棋冠军后的奖品。书架上大多数书籍均与博弈有关，这是杰恩在芝加哥大学读博士时最喜欢的专题。只有经常来杰恩办公室的人才会了解莱曼兄弟公司每星期出版、在全世界职业投资者中流通并享有盛誉的《债券研究周刊》首页上那副“国际象棋”标志的来历。

作为学者出身，杰恩两年前就从房市与股市的走向以及政府为鼓励拥有住房而新出台的一系列优惠政策预见到“资产抵押”领域将成为金融市场的下一个热点。在他的债券研究部，其他五个产品研究都有负责的部门主管，他们定期向他汇报工作，只有资产抵押部门的主管离职后杰恩一直未找人替代，由自己直接管辖。资产抵押研究有三个组：战略，模型，数据。战略组主要负责市场分析与莱曼的研究周刊，模型组负责预测资产抵押中借款的估价以及预付与破产的概率，数据组负责为前两个组提供数据支持。

三人此刻正坐在在杰恩办公室听候指示。早晨刚到就被匆匆招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只从秘书克莉丝汀那里知道老板早晨刚参加完一个重要会议。他们在杰恩犀利的目光背后感觉到一种不常有的亢奋，看样子新的战役要来了。表情古板的铃木与文质彬彬的库马尔坐得很近，离他们稍远一些坐着发型讲究的英国人立顿，不时用手抚一下胸前已经很平整的巴宝利领带。他们都在揣摩杰恩下一步要下什么棋，自己在他下一步的布局中会充当什么棋子。

杰恩一面简单叙述早晨的会议内容，一面看着眼前自己的王牌部门下面这三员干将，每个人都跟了自己很多年，为债券研究部登上并保持“选美”赛的总冠军立下汗马功劳。杰恩现在计划在资产抵押领域开辟第二战场，他开始重新审视他们每一个人：铃木与库马尔都是大学教授出身，他们是杰恩这些年打造莱曼债券研究名牌计划的具体体现——名牌大学博士毕业的学者，不仅对外在公司客户面前代表着华尔街最优秀的脑力资源，而且每年能吸引各名牌大学最好的博士与商学院MBA加入债券研究部。他们分别掌管的战略与模型组是自己王牌中的王牌，一直能帮助自己争得研究排名的桂冠，但新的战场的游戏规则不同，这两个在学校里待了太久的书生恐难胜任。更重要的是，杰恩不信任他们。铃木，这个总是皮笑肉不笑的日本人，杰恩捉摸不透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库马尔，自己从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挖来的前助理教授，虽然与自己同宗印度，并且本科都毕业于印度理工，但杰恩总觉得这个骨子里自恃清高、说话软绵绵的学者与自己不对路，让他很难驾驭。至于英国人立顿，他带领的数据组属于辅助性质，不直接接触外面客户，不属于杰恩打造的名牌体系，否则他不会让这个搞人际关系比做业务更精通的“英国绅士”带领一个团队，前几年他需要这种白人帮助自己与公司内部上上下下搞一些政治平衡，杰恩此时在公司里地位已经稳固，开辟新的战场他更需要一名悍将，他心里已有了替代英国人的人选。

杰恩叙述完后，铃木与库马尔都沉默不语，他们知道老板心中早已布好了棋局，只等他下指令。

“我们是否可以借机多招一些人？这几年我们资产抵押研究部一直人手不足。”立顿一边问，一边又习惯性地抚了一下领带。

有你这样光说不练的我们当然人手不足，铃木与库马尔暗想。

问题虽然问到了点子上，杰恩还是皱了皱眉，立顿的声音听起来总是怪怪的。快40岁的立顿至今未结婚，杰恩总觉得他的声音、神态、穿着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此人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还是把他打发回老家，调他去伦敦办公室吧，以后需要时再调回来。

“克莉丝汀！”杰恩没有回答立顿，而是喊门外坐着的秘书。

瘦高的克莉丝汀出现在门口，蓝眼珠看着杰恩。“你与利文的秘书沟通一下，看他这周何时有空，让他和他交易台的副手们视察一下我们的资产抵押研究部，顺便给我们介绍一下交易市场的最新动向。”

“是。”克莉丝汀转身离开。

“好了，你们几个回去准备一下，利文将会成为公司的重量级人物。”三人应允起身。

“噢，立顿你留一下。”

星期四下午4点，离利文来视察的时间还有30分钟。杰恩正在办公室里拟写一份电子邮件。这是一份今年债券研究下的资产抵押部增加人员编制的申请，一半的扩招名额拨给美国大学里今年夏天毕业的博士生、MBA与本科生，另一半扩招名额杰恩则留给自己建立的“嫡系军团”——印度管理学院MBA毕业生。从1998年杰恩被提升为债券研究部主管后，他每年亲自回母校印度管理学院面试MBA，选中者直接被公司美国总部录用，这些人自然大多数被编入他的债券研究部。他这样做表面上是为公司抢人才，实际上是在建立自己的嫡系势力，这在整个华尔街还未有先例，之前没有哪个华尔街投资银行因为主管是某个商学院的校友，此商学院毕业生便因此每年能拿到该投行的固定录用名额，更不用说此商学院在印度。尽管莱曼兄弟公司内部一直议论纷纷，但从2000年开始债券研究部年年荣获研究排名的榜首，这使得杰恩有恃无恐。

4时30分，债券研究资产抵押部全部20余名职员坐在6层会议室，跃跃欲试。下午4时一般是债券交易结束时间^[11]，从4时到下班则是每天大家身心最为疲惫的时间段。虽然同为债券前台人员，而如果将交易台比做战场，交易台上的交易员与销售员们则是火线上的战士，而债券研究人员则是前线司令部里的参谋、副官，不直接上火线参加战斗。此刻他们都想亲眼一睹前线指挥官的风采。虽然有的人以前见过利文，但未直接打过交道。大家都知道，这位是他们的财神爷，整个部门每年年终奖金的大部分都来自利文交易台的利润，谁要是能得到他的赏识，他说一句话就能决定此人年终时的晋升、奖金，乃至在公司的整个仕途。

5分钟过后，身穿黑色长裙、足蹬长筒靴的克莉丝汀最先出现在会议室门口，然后微笑着让到一旁，三个30多岁的犹太裔白人男子出现在门口，为首的小个子留着平头，眼似铜铃，原本笔挺的白色衬衫上似乎满是皱褶与汗迹，两只袖子挽得很高，露出毛茸茸的胳膊，像是刚从战场上与人拼过刺刀下来。两名比他高一头的副手一左一右跟在身后，打扮与他们的老板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小个子的领带依然平整，颈下衬衫的第一个纽扣依然紧系，而其部下则均敞着领口，高级领带此时也歪斜地吊在胸前。在他们的身后跟着面孔黝黑、目光如炬的杰恩，衬衫与领带规整如早晨来时一样。

见到面前三位刚从交易台上下来，身上还带着战场硝烟的“将军”和他的“将领”，已坐等多时的“参谋副官”们不等杰恩发话，都兴奋地自觉站起身来鼓掌，一个个腰板挺直，精神饱满，像是等待元首检阅的仪仗队。忙了一天，刚从喧闹凌乱的4层交易大厅来到安静有序的6层研究部正感到枯燥无聊的利文见到眼前的场面不禁像被注射了一支兴奋剂，兴致大增。跟在后面的杰恩却暗自叫苦，手下这些人还以为杰恩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与财神爷直接接触展示自己的机会，其实杰恩是想向利文展示自己人手不足，部下都超负荷工作，无法满足公司资产抵押产品下一步高速发展的需要，借机向他要更多编制名额与经费，没想到平时一天忙下来无精打采的手下此时都变成了一副以一当十的模样。

来了兴致的利文未遵照事先的安排给大家训话，而是走到站立鼓掌的职员们面前与大家逐个握手交谈。杰恩无奈只好走上前将受宠若惊的手下一一介绍给利文，手下的这只王牌部队个个都是他亲自拍板招进来的，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尤其是夹在其中像他一样面孔黝黑的那几个印度管理学院毕业的印度嫡系，他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强项、弱点，甚至他们配偶的情况。

站在最前面的是模型组，杰恩没有按照每个人站立的位置顺序进行介绍。介绍完模型组主管库马尔后，他给利文引见的是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红色面孔的40岁左右的白人，此人是杰恩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的同门师弟，俄裔美国人科莫夫，1993年博士毕业后直接投奔到杰恩麾下。隔过几个人，接下来杰恩引见的是身材臃肿的阿萨什，这个杰恩2001年从印度管理学院招来的弟子是印度全国高考的状元，杰恩曾对他寄予厚望，但其后来的情商表现颇让杰恩失望。与看上去精神抖擞的同僚不同，阿萨什那半睁半闭的双眼总给人以昏昏欲睡、疲倦不堪的感觉，此时倒正和杰恩原本想让利文看到的手下的状态相符。

这小子几个月不见又长了许多赘肉，年纪轻轻却显得肥胖笨拙，与刚进公司时清俊勤快的模样大相径庭，回答利文提问时说话很快，可英文里浓重的印度口音使三个美国人听得不禁皱眉，让杰恩脸上有些无光。

“不长进的家伙，光长肉不长心眼。”杰恩心中暗骂。杰恩继续为利文引见，只是介绍篇幅原来越短，意大利人瑞克欧，犹太人丹尼尔，中国人陈敏，俄罗斯人阿历克斯……

检阅完模型组，杰恩带利文走到战略组面前。引见完主管日本人铃木后，下面轮到瘦高个子的印度青年，利文眼前一亮，不仅是因为这个印度人鹤立鸡群的个头，而且他的穿着和神态与交易台上下来的三个人类似，除了没有挽起袖子露出胳膊。此人下巴上黑黑的胡须与红红的眼睛看起来好像是在办公室忙了几天没睡觉没回家，他往日在同僚面前那种傲气凌人的神态此时也被谦恭所替代。这人便是桑杰夫，杰恩1998年从印度管理学院招来的第一个嫡系弟子。看到他杰恩总联想到年轻时的自己，这个当年印度高考的第三名不仅有很高的智商，而且情商极高，像自己一样是一个帅才。利文似乎也感到此人非同一般，特意与他多聊了几句。

检阅到数据组时，杰恩不知是感到疲乏还是兴趣不大，只给利文引见了数据组的新主管韩裔美国人金。这个小眼睛韩国人1990年本科毕业进入所罗门公司时便为杰恩做数据支持，一年后他又追随杰恩进入莱曼兄弟，现在终于熬出了头，杰恩将英国人调回伦敦后提拔他为新主管。

这次检阅的效果大大超出杰恩的预想，第二天利文不仅批准了杰恩新一年的扩招与经费增加计划，而且将他的资产抵押交易台拨出三个座位给杰恩的研究部，要知道每一个座位每年需至少为公司挣得650万美元以上，而这总价值2000万美元的座位只为杰恩的手下做“战场观察员”用。另外，杰恩还可以推荐一名手下到交易台为利文做全职交易员，交易新推出的次级贷款债券。杰恩心里明白利文想将此名额给谁，但爱将桑杰夫是他实现下一步计划的领军人物，而在交易台占有一席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权衡过后，他决定派阿萨什过去，只希望他在那里能多长心眼儿。

至于增加的招人名额，利文有个附加条件，杰恩必须在4月份前将名额用掉。这一条件打乱了杰恩将名额用来加速扩张自己嫡系军团的计划，因为今年印度管理学院的毕业生最早也得7月份才能来。但谁知道多变的利文会不会随时变卦，杰恩只好命令资产抵押三个主管现在就开始从外面已毕业的候选人里招人。

苏世文与刘思皓便在这批被录用者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