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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尔街的中国人
1.4.3 第21章  面试
第21章 面试

自从与琪儿在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乔丹演出厅相遇后,刘思皓脑子里一直闪现着那红色的长裙,还有与琪儿分手时说的去纽约上茱莉亚学院的理想。大学毕业已经工作8个月了,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眼前在经济咨询公司这份助理工作,但到底喜欢什么工作,他自己也不清楚。

从纽约长岛的一所普通公立中学考入人人羡慕的常春藤名校,他觉得父母与亲戚朋友似乎比他自己还高兴,以他为荣。带着金榜题名的自豪感进入达特茅斯学院那红砖白瓦、森林环绕的校园后,他逐渐意识到达特茅斯这座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常春藤大学校园里本科生自然地分为三个群体——“贵金族”“逍遥族”和“务实族”。

“贵金族”是那些毕业于新英格兰地区昂贵私立中学的学生,父母不是就职于华尔街投资银行或知名律师事务所,就是美国大公司的金领高管。他们从出生起人生路标就已被确定:上东部最好的私立中学,然后进入常春藤大学,接着进入华尔街投行工作两到三年,再接着进入顶尖商学院,再以后的人生就不必担心了。

“逍遥族”来自于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父母多为高学历的职场人士,从小衣食无忧,思想自由,家里没有贵族血统那些拘束,他们在校园里多自诩为未来的比尔·盖茨,口袋里揣着商业计划书,嘴里谈论的是明天的谷歌。

“务实族”父母则多为蓝领的工薪阶层,每天为生计而奋斗,他们能进名校全凭学业成绩和腰包鼓鼓的常春藤大学对工薪阶层家庭学生的慷慨奖学金与低息贷款,他们的理想都很实际,毕业后继续深造或找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

6岁来美国的刘思皓深知自己在达特茅斯学院的处境。经营小餐馆为生的父母自然使自己无缘“贵金族”。至于毕业后创业,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从小到大脑子里从未诞生过什么激动人心的生意想法,最多只知道如何开家中餐馆,因此“逍遥族”也当不上。刘思皓在校园里的第一年几乎没有什么好朋友,那些“贵金族”与“逍遥族”都有自己的圈子。本以为还可以在“务实族”间结交朋友,但他们大多想去结交前两类,很少有人愿意主动与自己“阶层”的人交友,本性腼腆的刘思皓由此耍了单儿,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在香港出生与自己同年入学的周翰庭。周翰庭本人至少属于“逍遥族”,不知为何两人成了好朋友,也许是两人均为华人,又一起考入工程系的缘故吧。

由于朋友很少,刘思皓周末经常去校园里的主图书馆——顶部为尖尖的白色钟楼的贝克图书馆。里面最吸引他的是经济学书籍,刘思皓逐渐对经济学产生了兴趣。从小喜欢数学与历史的刘思皓对经常应用数学式抽象思维的经济学原理,以及经济学里几大门派几十年的理论争执尤为感兴趣。读大二时他从入学时的工程系转到了经济专业。在校园里一向消息闭塞、独来独往的刘思皓没想到自己无意中闯入了“贵金族”的地盘。经济专业一直是常春藤大学校园里最热门的专业,所有经济课程均人满为患。刘思皓刚开始时纳闷儿为何这么多人对看似枯燥无味的经济学原理感兴趣,后来才知道多数人感兴趣的不是经济专业本身,而是经济专业是进入华尔街的敲门砖。

刘思皓最近突然冒出了去纽约工作的想法。与波士顿相比,纽约曼哈顿的机会要多得多,到那里也许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做。问题是纽约虽大,但像他这样刚毕业不久没什么经验的人找一份工作并非易事,何况美国经济还未好转起来。他想起了学校的校友网站。达特茅斯学院虽然在八所常春藤学校里学生最少,但其毕业生工作后对学校的捐款比例比哈佛还要高,校友之间的网络也是所有学校里最强的。连续两个星期,刘思皓每天晚上都进到达特茅斯校友网站里搜索毕业校友发布的纽约公司的招人信息,但不是工作不对口,就是他的背景离要求相去甚远。

刘思皓去年初毕业前曾经联系过华尔街的几个公司,但申请信都石沉大海。由于经济不好的原因,这两年来校园里面试学生的华尔街投行比往年都少。即使有,机会也轮不到他。他既缺乏“贵金族”的关系网与从入学就开始在简历与选课方面的精心准备,性格腼腆的他又不能像有些“务实族”那样向所有华尔街公司地毯轰炸似的寄送简历,借一切机会在来校园面试的华尔街公司代表前推销自己。无论是暑期实习还是正式职位,他从没有收到过这些投行面试的邀请。

2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刘思皓偶然发现了一则招人信息,公司是莱曼兄弟,录取要求很简单,达特茅斯本科毕业后工作一到两年。发布信息的是达特茅斯经济系90届毕业生铃木,现任莱曼兄弟债券研究部房屋抵押战略研究组的主管。刘思皓将简历按上面的要求寄给了铃木的秘书,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两个星期后,他竟意想不到地收到了面试邀请。

从波士顿到纽约曼哈顿坐火车只需4小时。下午两点钟,早晨从波士顿出发的刘思皓已穿着深色的西装坐在莱曼兄弟总部大楼6层的一间会议室里等待被面试。此刻他脑子里重复着来之前好友周翰庭帮他搞的模拟面试,其中华尔街对本科毕业生面试常问的两个问题一定不能答错,一个是“你为什么想到华尔街工作”,虽然答案大家心里都清楚,为了钱呗,但一定不能说出来,最保险的回答是“工作的挑战性,做项目时的成就感,与聪明人一起合作时的喜悦心情,等等”。另一个是“你5年后想干什么”,保险的回答是“5年后我应该从商学院MBA毕业,回来为公司做出更大贡献”。正想着,刚才接待他的女秘书走了进来,请他去铃木此刻所在的第四层债券交易大厅见面。

刘思皓随着秘书乘电梯从6楼下到1楼大厅,再换乘另一部专用电梯到达4楼。刘思皓琢磨着为何不从6楼直接下到4楼,反而绕这么一圈。秘书用手里的卡刷开了4楼那白色不透明的玻璃门,刘思皓这才意识到这一层与刚才的6层楼大不相同,有四分之三足球场大小的整个楼层一并呈现在眼前。他想起了电视里见过的纽约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大厅,不同的是与那里各色制服、各种年龄混杂的交易员人群不同,眼前是一片白色衬衫的海洋,中间只夹杂着少许蓝色,债券交易员年龄大多为20至30多岁。与6层楼相比,这里声音的分贝数明显增高几倍,刘思皓觉得两耳开始嗡嗡作响。秘书将刘思皓带到拐角的一间会议室后便离开了。刘思皓一人在会议室里看着外面无数快速移动的物体,听着交杂在一起的各种声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时,一个手里抱着一堆文件的30多岁的东方男子走了进来,随手关上门,屋里一下子静了许多,像是打猎回来的猎人将漫天的暴风雪挡在了门外。

“你好,我就是铃木。很高兴见到你。”打过招呼后铃木在桌首坐下。

面对铃木左右两边的座位,刘思皓犹豫了一下,自己选了他的右首,正面对嘈杂的交易大厅的位子,而不是左首面对临街窗户的座位。铃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铃木是在美国出生的日本人,从达特茅斯本科毕业后到密西根大学经济系攻读博士,毕业后在一个不知名的大学当了两年助理教授,1998年离开大学进入莱曼兄弟。他一副典型的日本人模样,眼睛不大,面部表情僵硬,而言谈举止则是地道的美国人。

“在达特茅斯你最喜欢哪一门经济课?”铃木从带进来的那堆文件中抽出刘思皓的简历,像聊家常似地开始提问起来。

刘思皓列出了两门在达特茅斯时他最喜欢的经济课程,其中一门课铃木当年也修过,并且是同一个教授。刘思皓觉得他和眼前这个日本人距离一下子近了很多,即兴又列出一堆自己喜欢的其他经济课程。

“你修了很多研究生水平的高级经济课程,为何没去读经济学博士?”

“我以后也许会,只是还未确定具体研究领域。”说完后刘思皓就后悔了,怎么能说想回学校读博士呢,那样谁还要你。原来铃木不直接问“你5年后想干什么”这个问题,却得到了真实答案。刘思皓并不知道铃木本人是经济学的博士,他其实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刘思皓随后提高了警惕性,心想另一个常问问题“你为什么想到华尔街工作”一定不能答错。可是铃木到面试结束也未问他另一个问题。

接下来面试刘思皓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印度人,个子很高,刘思皓的感觉只有一个字“傲”。他的眼神、神态、说话无不显示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刘思皓以前认识的印度人大多是谦恭的学者风度,第一次见到如此自命不凡的印度人,此人名字叫桑杰夫,1998年从印度管理学院MBA毕业后直接被莱曼兄弟挑选到美国总部工作。他与刘思皓谈话时大部分时间在摆弄手里的黑莓手机(Blackberry)查电子邮件,问了几个问题后便匆匆离去,看起来不屑在刘思皓身上浪费时间。

整个下午接下来的面试中没有人问到那两个常问问题。傍晚临走时刘思皓又见到了铃木。铃木让他第二天再来一趟,他需要再见几个人。半天下来,与面试他的那些大鼻子的西方人及黝黑的印度人比起来,还是黑头发、黄皮肤的铃木感觉亲切一些,幸运的是他还是这些人的头儿。

同一天下午,在同一座办公大楼的6层一间小会议室里,苏世文正在莱曼兄弟进行第二轮面试。他知道下面等待他的几个小时将是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之前尼克在电话里介绍说这一轮要见的人里有个人名字叫丹尼尔,被录用的人进去后就是在他手下工作。丹尼尔是个拥有美国和以色列双重国籍的犹太人,父亲是以色列陆军的退役将军,他去沃顿商学院读金融博士之前曾在以色列空军当过五年技术兵。

丹尼尔坐在苏世文的对面,苏世文觉得这个犹太人到处都是尖的,尖尖的脑袋,尖尖的鼻子,尖尖的脸颊。此刻丹尼尔正拿着苏世文的简历以一种不信任的眼神审视着他。苏世文有点不自在,在哈佛念书时苏世文打过交道的教授大多为犹太人,他意识到一场智力的较量就在眼前。

丹尼尔开始提问,问题是一道关于纽约扬基棒球队在美国职业棒球赛最后总决赛的胜负率问题,这听似简单的问题实际上是一道经典智力与数学概率问题的组合。丹尼尔说完题后将手腕上的一只普通电子表摘下来放到苏世文面前。

“我一会儿回来。”说完他起身将苏世文一人留在了会议室。

丹尼尔再回到会议室时,苏世文正在欣赏会议室墙壁上的一幅现代风格的绘画。丹尼尔拿起桌上苏世文的答案琢磨了20秒钟,抬起头疑惑地盯着苏世文的眼睛:“你肯定你的答案正确?”

“当然。”苏世文自信地回答。

也许丹尼尔对苏世文非常规的解法不甚理解,但又不敢说不对丢了面子,他以前见识过中国人在数学方面的天赋。苏世文很想炫耀一番自己的解法多么简单而巧妙,但他忍住了,将较量的主动权让给犹太人,等他提出具体疑问自己再借机给他上一课,煞一下他的威风。精明的犹太人嗅到了味道,没有上钩,转问其他问题。面试结束时丹尼尔递给苏世文自己的名片,又是一个副总裁?苏世文已是见多不惊了。

会议室窗外天色已渐暗,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这是苏世文面对的最后一个面试官。与前面几个衬衫领带笔挺、精神饱满的面试者不同,这位叫阿萨什的印度人在衬衫外随意套了一件毛衣,使得上身显得更臃肿。

“整个一下午面试下来,你对我们公司以及这份工作还有什么问题?现在你尽管问我。”阿萨什坐下后身体后仰,眼睛半张半闭似乎没有睡醒,开口说道。

苏世文心想大老板终于露面了,他急忙端坐起上身,恭敬地问:“这里的‘房屋抵押’与‘债券研究部’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萨什的语速很快,且带有浓重的印度口音,苏世文听得云里雾里。看到苏世文迷惘的神情,阿萨什可能觉得好玩儿,随手在苏世文面前的白纸上画起了莱曼兄弟的内部组织图。

刚画了一半,一个女秘书敲门而入,“阿萨什,老板现在要见苏世文。”

身材臃肿的阿萨什走路却很快,他将苏世文引到了一间靠窗的办公室后便转身离去。办公室里端坐着一个身材清瘦、戴着眼镜、具有学者风度的印度人,桌上名牌上写着库马尔,原来这位才是真正的老板。刚才真是浪费了感情,可阿萨什看起来怎么那么牛?苏世文心里想着重新振作起精神,迈入库马尔的办公室。

两个星期后,苏世文在雪城的家中同时收到了尼克的恭贺电话与莱曼兄弟寄来的特快专递,里面录用书上墨绿色的公司名字下印着两个数字:第一年基本工资9万美元,年底保证奖金6万美元。这总共15万美元比苏世文前面那个小公司的年收入多了近一倍。

就在同一天刘思皓在波士顿也收到了录取信,2004年基本工资7万美元,年底保证奖金4.5万美元,他这11.5万美元的年收入相当于开餐馆的父母辛苦一年下来除去成本与租金的平均净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