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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尔街的中国人
1.4.1 第19章  小提琴
第19章 小提琴

2004年2月初,中国春节刚过不久。波士顿市区里的汉廷顿大道两边的积雪仍未融化,周五的傍晚寒风瑟瑟,街道上行人很少。一个瘦高的男青年从地铁里走出来,被冻得有点发抖。刚刚下班的刘思皓大学毕业已经几个月了,现正在波士顿一家经济咨询公司做助理分析师。波士顿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但从只有一万多人的新罕布什尔州大学城汉诺威镇搬到这座有60万人的新英格兰地区[1]最大的城市,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2月份也许是波士顿一年里最糟糕的季节,下午不到5点钟天就黑了,街道两边建筑物上为圣诞节与新年装饰的彩灯已被逐渐撤去。刘思皓的心情像路灯下的一座座砖石建筑,寒冷而压抑。到地方了,他摘下手套,从大衣兜里拿出一张纸片在路灯下核对了一下上面抄的地址,赶紧又将手套戴上。离世界著名的波士顿交响乐团只有一街之隔,有一座外面由石头砌成的古建筑,这里是1903年建成的新英格兰音乐学院[2]的演出大厅——乔丹演出厅。

刘思皓走入乔丹演出厅,满眼都是温暖而古色古香的木头,顿时忘记了外面的寒冷。

“思皓,在这儿哪!”楼下一个穿西服的东方小伙子正在冲他招手。

那是他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在香港出生的周翰庭。他与刘思皓一起考入达特茅斯学院的工程系,但没有像刘思皓转入经济专业,他去年从工程系毕业后考入波士顿市北边查尔斯河对面剑桥市[3]的麻省理工学院读研究生。周翰庭的弟弟周翰石是新英格兰音乐学院钢琴系大三的学生,今晚是学院2004年第一场公开演出。他届时将演奏钢琴,特意送给哥哥两张票。

刘思皓走过去在周翰庭身边坐下,“这个演出厅很特别。”刘思皓边说边环顾能容纳1000人的大厅,整了整自己衬衫的衣领。

周翰庭像以前听音乐会时一样,总是早早到达,平时随意的便装换成了平整的西服。“当然了,去年它刚过100岁生日,不仅是美国的文物保护建筑,而且音响效果是美国音乐厅里最好的。”周翰庭郑重其事地介绍。

“噢,是吗?居然比旁边的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出厅还好。你怎么早不介绍我来这里?”

说起音乐,刘思皓是个门外汉,他有限的音乐知识都是从周翰庭那里学来的,自己看的第一场音乐演出也是大一暑假时周翰庭拉着自己搭车到波士顿郊区的“泰格屋音乐中心”[4]看的。如果说对哪种乐器最感兴趣,刘思皓最喜欢钢琴,周翰庭之前说今晚周翰石要演奏柴可夫斯基的钢琴曲,反正自己刚来波士顿周末正无处可去,于是就来了。

演出厅已逐渐坐满黑压压的观众。7点整,演出开始了。节目单上排在前面的是交响乐演出,周翰石的钢琴演奏被排在后面。大厅的音响效果确实好,尤其是坐在离舞台不远的第15排,能清晰地感觉出各种乐器的不同声响。但这些弦乐里没有刘思皓喜欢的钢琴,演奏的曲子也不熟悉,看着台上同时演奏的几十个人,他不知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哪里。当演奏到第四支曲子时,也许是一周的工作太累了,或者是厅里太暖和,刘思皓不知不觉低头睡着了。

“啊?”不知过了多久,刘思皓突然醒了过来,是旁边的周翰庭碰了一下自己。

此时台上只剩一部孤零零放在那里的钢琴和三把椅子。台下鸦雀无声,观众们似乎在翘首以待。不一会儿,主持人走出来宣布下一个节目:柴可夫斯基《“a小调钢琴三重奏》,演奏者两个是学院学生,另一个是附近学院附中的学生。怎么是三重奏?刘思皓又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节目单,刚才自己未注意到周翰石的名字边上还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大提琴手,另一个是小提琴手。刘思皓以前未看过钢琴三重奏,但既然是“钢琴”三重奏,肯定以他喜欢的钢琴为主。

看着刚醒来有些迷糊的刘思皓,周翰庭在他耳边轻语:“翰石下面就出场了,这首曲子是柴可夫斯基写的唯一一部钢琴三重奏,这是他当时为纪念去世的好朋友钢琴家鲁宾斯坦而写的。”

“嗯。”刘思皓点点头,一边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从舞台侧面鱼贯走出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与哥哥一样瘦瘦的周翰石,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金发小伙子,手里提着重重的大提琴,两人都穿着庄重的黑色演出服。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手提小提琴的东方少女,身穿红色晚礼服。

“曲子分为两节,第一节叫‘悲歌的小品’。”周翰庭小声补充。

台上三人在椅子上坐定,周翰石与钢琴在后,少女与金发青年一左一右在前。他们在那里静默了整整10秒钟,似乎在酝酿感情,大厅里寂静得能听到附近人的呼吸声。周翰石冲前面另两人点点头,钢琴声开始响起,几秒钟后大提琴声随之传来,带出悲伤的主旋律,接下来是少女手中那把小提琴将观众带入曲子的第一个高潮。之后乐曲的每一次转折都是由周翰石那清脆响亮的钢琴带起,或柔和舒缓,或刚劲激昂,为下面段落设定主题基调后便逐渐退入背景,然后金发青年的大提琴开始倾诉主题,接下来少女的小提琴加入进来。纤细委婉的小提琴与厚重悠扬的大提琴听起来像是年轻少女与一位长者在交谈,再往后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人与命运在对话。

刘思皓不觉睡意全无,他的目光被台上那一袭红色的晚礼服吸引,确切地说是在东方少女的手臂上。每当钢琴开始一段新的旋律,大提琴开始加重那个主题,少女那白皙的手臂便开始移动,刘思皓觉得那是为自己开始与命运进行新一轮的对话,他的目光随着那手臂上下移动,频率愈来愈快,直到一个新的高潮,随之沉寂下来让位给钢琴,钢琴又开始……就这样周而复始。

乐曲第二节开始后钢琴的比重明显加大,可每一个高潮依然由那把小提琴掀起。50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刘思皓以前听音乐会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从未觉得小提琴竟然也有如此的感染力。当整个乐曲最后一个音符落定,刘思皓的目光仍停留在少女的手臂上,期待着与命运对话的下一个轮回,只见那白皙的手臂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优雅的弧线后与戛然而止的音乐一起停下了。

身边观众都站起身热烈鼓掌,边上周翰庭兴奋地尖叫起来,刘思皓跟着站起身。台上三人向下面鞠躬致谢,他将目光锁定在那位少女身上,但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那像火一样燃烧着的红色晚礼服。

周围观众开始退场了,周翰庭看着仍然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刘思皓,“怎么样,翰石的演出精彩吧?”

“她现在多大?”

“翰石今年20岁,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周翰庭不解刘思皓问话的含义。“我们走吧。”看刘思皓仍站在那里不想动弹,周翰庭很纳闷儿以前一起看音乐会没见过刘思皓这般反应,这个门外汉今天怎么了?“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翰庭带刘思皓来到了后台。这里正在举行一个小型庆祝会。上百人拥挤在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学生音乐家们还都穿着刚才演出时的盛装,中间夹杂着穿着便装的家属与朋友,香槟酒与各式饮料摆在角落的桌子上。刘思皓跟着周翰庭在站立交谈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周翰庭在寻找弟弟周翰石,刘思皓却在暗中找寻着别的什么。突然,他发现了那红裙子正站在离放饮料桌子不远的地方,趁着周翰庭不注意,他转身挤了过去。红裙子还站在那里,正在与一个穿黑色礼服的白人男孩交谈。眼看走到了近前,东方少女似乎已结束与那男孩的谈话,身体向这边转过来,刘思皓只觉得心跳加速,瞬间失去了刚才的勇气,赶紧侧身走到桌前假装倒饮料。

“你怎么不喝香槟酒?难道你也没到21岁[5]?”刘思皓耳边传来清脆的普通话,里面似乎夹杂着一点儿南方口音,还有点美国人说中文的那种味道。

刘思皓装不下去了,只好红着脸转过身。“噢,我,我……我倒错了,当然要香槟酒。”

四目相对,刘思皓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女孩儿的眼睛会说话。

女孩儿看着眼前这个明显冲着自己走来却不敢承认的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戴着眼镜涨得通红的面孔不算英俊,但很端正,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你果然是中国人。我刚才还害怕自己上来说中文太莽撞呢,呵呵。元宵节快乐!”

“哦,元宵节快乐!”

“你也是南方人吧?听你说话好像……”少女继续着主动姿态,她虽然说话大胆,脸上仍掩饰不住少女的羞涩。

“嗯,我父母都是上海人,不过我6岁就过来了。”刘思皓说话时不敢看少女那会说话的眼睛,也不敢看她那裸露在晚礼服外的柔软光滑的脖颈,圆润的肩膀,只好将目光移向她刚才演出时那吸引自己的白皙的手臂。

“是吗?那我们算是半个老乡了,我妈妈是扬州人,后来去上海上的学。我是在加州出生的,很小就回到中国,12岁才又过来。”少女说着停顿了一下,“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胳膊,上面有画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哈哈,对不起。”刘思皓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回到少女胖乎乎的脸庞,她的眼睫毛长长的,顽皮的小鼻子下边挨着嘴边有一颗小黑痣正随着笑耸动,“你刚才琴拉得真好。你叫什么?能告诉我你今年多大吗?”

“15岁,我生日是9月份,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少女大方地说。

“噢,你才15岁?我大学刚毕业,刚过21岁,终于可以喝酒了,呵呵。”刘思皓得意地举了一下手里盛香槟酒的塑料杯,接着说,“你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哦,你是说从节目单上,但中文是哪两个字?”

“天空的天,智慧的慧。朋友们都叫我的小名,琪儿。”

“是吗?我们俩的名字好像有点儿关联,我叫刘思皓,思想的思,皓月的皓,你的‘天’对我的‘皓’,你的‘慧’对我的‘思’。”

“真的哈!来,干杯!”琪儿拿起手中盛雪碧的杯子与刘思皓碰杯,两人这次一起笑了起来。

刘思皓在琪儿面前已不像刚才那样拘谨,“说实话,我以前只喜欢钢琴,看了你刚才的演出后才觉得原来小提琴演奏起来也很精彩。”

“是吗?谢谢。我妈妈原来在上海音乐学院学的就是钢琴。”

“哦,怪不得你的乐感那么好,那她现在呢?”

“她现在在波士顿当家教,教小孩钢琴课。你为什么原来只喜欢钢琴?”

“说不好,也许是钢琴那雄浑的声音,与钢琴比起来小提琴声音太弱,你看交响乐团那么多小提琴,声音合起来却盖不住一架钢琴。”

琪儿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心想这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喜爱哪种乐器还有按声音大小来排队的?但她忍住没有说出来。

“你笑什么?”刘思皓觉得琪儿在笑话自己音乐的素养不高,赶紧展示自己的钢琴知识,“我听过几首柴可夫斯基的钢琴独奏曲,像《第一钢琴协奏曲》,这是第一次听人演奏他唯一的钢琴三重奏。你们三人对他的作品诠释得真好,贴切地表达了他对好朋友鲁宾斯坦去世的那种悲伤心情。”刘思皓将自己以前知道的和刚才周翰庭讲给自己的综合起来,现买现卖。

琪儿收回了笑容,“嗯,《第一钢琴协奏曲》是他的成名作,这首钢琴三重奏没多大名气。看样子你还挺懂钢琴的嘛。”

听到少女的夸赞,刘思皓得意地挺了挺胸。

“对了,你知道这两首曲子的联系吗?”

“联系?当然。柴可夫斯基1891年出访美国时在纽约曼哈顿卡内基大厅的开幕仪式上指挥纽约交响乐团首演自己的《第一钢琴协奏曲》,一炮走红。而这首《a小调钢琴三重奏》……”刘思皓此刻像以前在学校里考试时一样,先把会做的题答出来,至于不会的,他脑子开始拼命回忆自己库存的那点儿有限的音乐知识。

“说得不错,你刚才提到钢琴家鲁宾斯坦,这两首曲子其实都是柴可夫斯基为他而写——那首成名的独奏曲是写给鲁宾斯坦弹奏的,这首三重奏是鲁宾斯坦去世时为纪念他而写的。”

“哦,我忘了那首成名曲是专门写给鲁宾斯坦弹奏的,怪不得安东·鲁宾斯坦是当时俄罗斯最有名的钢琴家之一。”刘思皓突然想起以前似乎听过安东·鲁宾斯坦演奏过的钢琴曲,他的名字总与匈牙利的李斯特一起出现,一定也很有名。刘思皓对自己活学活用知识的能力很自豪。

“安东?不是,是他弟弟尼古拉,安东也是柴可夫斯基的朋友。”

“啊?”刘思皓脸不禁又红了起来,心中暗暗叫苦,都怪自己画蛇添足。不对,应该怪好友周翰庭,他刚才只告诉自己姓,没有说名,没想到有两个鲁宾斯坦,并且兄弟俩都是钢琴家,这下丢人了。

见刘思皓不好意思,琪儿补充说:“哈哈,没事,很多人都搞错,安东是柴可夫斯基学钢琴时的老师,并且近年来安东名气更大,人们更喜欢安东狂放式的演奏风格,也许现代社会人们太浮躁,压力太大,总想宣泄一下吧,呵呵。”

“刚才是我搞混了。安东狂放的风格更像李斯特,而弟弟尼古拉风格截然不同,是像舒曼一样的欧洲古典派,与柴可夫斯基风格更接近。”刘思皓用自己的逆向推理能力想在琪儿面前为自己挽回些面子。

“嗯,分析得有道理。你确实对钢琴懂很多,经常看演出吗?”

看样子刚才自己答得不错,刘思皓找回了些自信。“我大一夏天时与同学经常去‘泰格屋音乐中心’,对钢琴印象很深,但现在不去了。”

“真的?那现在为什么不去了呢?你应该比那时候更有时间呀?”琪儿的眼神中透出钦佩。

“噢,因为那时小泽征尔在波士顿交响乐团当指挥,他夏天总在中心那里指导,可现在他已离开波士顿了。”刘思皓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既给刚才出丑找了个台阶,又显示出自己对音乐的选择性品味。

“明白了,日本就出了这一位名音乐家,呵呵。因为他是学钢琴出身,后来手受了伤才改学指挥,估计他当时在中心指导那些小孩时偏重钢琴,所以给了你钢琴最精彩的印象。不过我并不欣赏他,我觉得他有名主要因为他是卡拉扬的学生。我现在每年夏天都去中心学习演出,没觉得他走后那里水平就下降了啊!”

刘思皓无言以对,他觉得眼前这个满脸稚气的女孩儿比自己多了点什么,不仅是音乐知识,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嘿,原来你躲在这!我俩以为你蒸发了呢。”周翰庭与弟弟周翰石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看到刘思皓与琪儿站在一起,像一对老朋友一样谈话,两人掩饰不住嫉妒的表情。

来得正是时候,算是对刚才提供不完整信息将功补过吧,刘思皓心想。兄弟俩的及时出现为正陷入尴尬的刘思皓解了围。

“你们三个人原来认识?”琪儿惊喜地问穿着黑色演出服的周翰石。

“噢,让我来介绍。这位是今晚我们演奏的特邀嘉宾,沃纳特山中学[6]的高才生赵天慧。这是我哥哥周翰庭,正在念研究生。这是刘思皓,他们俩是达特茅斯学院时的同学。你和刘思皓好像已经认识了嘛。”

琪儿主动伸出手与周翰庭握手,“你弟弟今晚钢琴弹得真棒!”

“我觉得其实你的小提琴拉得才好,已经‘喧宾夺主’了。你们俩觉得呢?”周翰庭半开玩笑地说,冲弟弟和刘思皓做了个鬼脸儿。

琪儿白皙的脸上顿时泛出红晕,刘思皓在一旁看见觉得很美。

“我也在新罕布什尔待过两年。”琪儿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真的?”刘思皓和周翰庭都睁大了眼睛。

“那你在新罕布什尔什么地方?”刘思皓不禁窃喜,赶紧趁机追问,刚才音乐的话题丢了人,此时终于找到了在琪儿面前炫耀的机会,达特茅斯学院不仅在新罕布什尔,在整个美国都是最有名的大学之一。

“埃克塞特[7]。我妈妈很喜欢那里,但我不喜欢,那里没有提高音乐的地方,学校里约束太多,连衣服都要穿的一样。还是现在的音乐中学好。”

“嗯,我觉得整个新罕布什尔都太安静,我们在达特茅斯学院的四年只记得树林。”周翰庭不解刘思皓听到琪儿的回答后为何沉默起来,连忙插话。

刘思皓本想借谈论学校炫耀一下自己,听了琪儿的回答觉得没有了必要,埃克塞特只有一所中学——菲利普斯埃克塞特,美国最好的私立中学,平均每年仅考上哈佛的就有15人之多,而她为了学音乐居然放弃了这所最好的中学。

“能考上达特茅斯那么好的大学,你们俩之前一定上很好的中学吧?”琪儿问道。

“嗯,算是吧,我在康州上的那所私立中学还不错。”周翰庭自豪地说。

“我……我没上过私立中学。”见琪儿转向自己,刘思皓不得不回答,开餐馆的父亲哪里付得起私立中学的学费。“但我们学校是纽约长岛最好的公立中学。”刘思皓赶紧补充一句,尽管他也不清楚长岛那么多公立中学到底哪所最好。

“噢,真棒,从无拘无束的公立中学照样考上最好大学,没有给那些贵族中学交冤枉钱。你当时一定是年级第一吧?”琪儿目光里又出现了刚才露出的钦佩。

刘思皓对琪儿的话有点意外,没想到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反而赢得她的钦佩。“不是,第三第四吧。”刘思皓这次没有再撒谎。

“看来我们四个人很有缘,找个星期六好好聚聚如何?”周翰石后悔自己刚才介绍时不该提什么达特茅斯学院,自己本来是最先认识琪儿的,可现在却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话。

“好啊。”刘思皓与周翰庭齐声应和。

“可是我不行啊。”琪儿面露难色。“我周末还得练琴。”

“哦,两个小时总抽得出来吧?”周翰石不解地问。

“现在几点了?”琪儿突然想起了时间。

“9点过2分。”刘思皓飞快看了一眼自己腕上的手表,注意到琪儿纤细的手臂上没有手表,象牙色的脖颈上也没有任何饰物。

“糟了,我得走了,我妈妈说好了9点在大门口等我。”琪儿神色开始变得焦急。

“别着急,只晚几分钟,我送你吧。”刘思皓不知自己为何冒出这么一句话,觉得自己此时简直胆大得鬼使神差。

“谢谢,不用。”琪儿羞涩地垂下眼帘。

“我们一起送你吧。”周翰石后悔又被刘思皓抢了先,赶紧表态。

“好吧,你们送我到取大衣的地方就行了。”琪儿难违众愿。

“我就不去了,还有事先走了,今晚很高兴认识你。”哥哥周翰庭与琪儿道别,主动退出了竞争。

走廊里周翰石与刘思皓一左一右,穿着红色长裙的琪儿走在中间。

“琪儿,你高中毕业后打算去哪里?”周翰石率先打破沉默,他不想再落后于刘思皓。

“我想去纽约上茱莉亚学院。你们呢,想一直在波士顿?”

“我现在还不知道。”周翰石回答。

“去年毕业时我也曾想过去纽约工作,但“911”那天在曼哈顿亲眼目睹那惨剧后打消了念头。”刘思皓接着周翰石说。

取衣处就在前面,几个人正在排队。周翰石抢先向琪儿要过号码,走过去排队替琪儿取大衣。

“你‘911’那天也在曼哈顿?”琪儿转向刘思皓。

“是啊?难道当时你也在?”

“嗯,我前一天刚参观完茱莉亚的附中,‘911’那天本想到世贸中心的观景台俯瞰曼哈顿。要不是‘911’我现在正在曼哈顿上中学。”

“这么巧?”

两人彼此对看了一眼,世界真的很小。

周翰石手里拿着琪儿的大衣走过来,绅士般地为琪儿穿上。

“谢谢!你们回去吧。”

周翰石从兜里拿出自己的名片,“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和电子信箱。你有手机吗?”

“哦,我没有手机,妈妈不让我配。你有笔吗?我给你们留我学校的电子邮箱吧。”琪儿在一张纸片上写下两遍自己的电子邮箱,将纸片对折后撕成两片,分别递给身边的两个大男孩。

两人目送琪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与周翰石道别后,刘思皓独自走向地铁站。走到一半,他从兜里掏出那张纸片,借着路灯低头看着上面那一行娟秀的小字,小心地将纸片放入自己的钱夹。他抬起头转身看着身后那一座座砖石建筑。奇怪,它们此时看起来不再像来时那样寒冷而压抑,在黄色路灯下,它们变得像今晚的演出厅一样,温暖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