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陌路

2002年九月初，新泽西。“911”已过去一年了，美国的经济开始缓慢地复苏。但年初已企稳的股票市场夏天时又开始动荡，纳斯达克指数从年初时的2000点跌到了1300点。

周六的上午，苏世文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翻阅着这几天的《华尔街日报》。凭着老婆林佳怡办下的绿卡，他在去年11月份幸运地找到了工作。虽然不是华尔街的投资银行——只是一个总部在加州的一家小金融公司在纽约地区的分支，虽然公司地点不在繁华的曼哈顿——十几个人挤在新泽西州北部1号路上一幢写字楼的一个角落里，虽然年薪只有8万美金——比林佳怡少了三分之一，并且没有股票等其他收入，苏世文却感觉很知足。这是他在美国的第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自己不再是一个在家里闲着的无用之人。

这时报纸上的一个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朗讯公司股票跌到1元以下创历史新低，公司面临破产危机，贝尔实验室科学家离开去大学任教。”破产？不至于吧，朗讯公司仍然是美国最大的电信器材供应商，它的贝尔实验室仍有几百位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家以及上千项专利，这是哪儿来的谣言？不过朗讯公司股票确实已跌入垃圾股的价位，几位贝尔实验室知名科学家也已相继离开公司去大学任教，林佳怡的老板就是其中之一，他上个月刚辞职去了德州大学计算机系当教授。

林佳怡一早就去公司加班了。老板走后大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时间到了下午，苏世文像往常下班时一样去接她。美国的经济与股市均处于低潮，人人觉得工作难保，自己那辆二手本田车这一年的表现却出奇的好，从未熄过火，苏世文将买新车的事一拖再拖，反正自己公司不忙每天总是先下班，两人的公司离得又不远，他上班后仍然每天接送林佳怡。

苏世文轻车熟路地开车到了贝尔实验室办公楼前的停车场，这里车辆比去年时少了很多，据说最近朗讯又裁了一批人。正要下车，忽然看到远处楼前的小径上一对男女正在踱步交谈，正是林佳怡和她的同事莫尼士，一个瘦瘦的年轻印度人。

两个人不在办公室工作，到外面来聊什么？苏世文感到很好奇，犹豫了一下没有下车过去打断他们，而是留在车里远远地观察。两人在小径上走走停停，苏世文实在坐不住了，打开车门准备出去，此时两人沿着小径拐向办公楼的侧面。苏世文趁机迈出车快步跟了过去，走到拐角他放慢了脚步，看见两人正坐在树下的长椅上交谈，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林佳怡神态焦虑地说着什么，莫尼士坐在边上似乎正在安慰她，看情形像是男朋友在安慰女朋友。

苏世文此时内心复杂，但只觉火气往上冲，难道这个比林佳怡小三岁的印度人在追她？虽然稚气未消，但他完全有这个条件——聪明、英俊、前途无量，一年来借工作之便与林佳怡每天耳鬓厮磨，两人也许已有了感情。苏世文有些失落，女人在焦虑需要帮助时肯定找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难道自己已不再是那个人？他又有些解脱与释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与林佳怡虽然每天生活在一起，但感觉已形同陌路。既然自己不再爱她，为何要阻止别人追她？也许分开的时候到了……

正想着，他看见莫尼士伸手欲去扶林佳怡瘦削的肩膀，林佳怡转身躲闪但态度并不坚决，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想冲过去但脚却没有动，他拿出了手机。

听到铃响，林佳怡站起身从兜里掏出手机，莫尼士尴尬地收回了胳膊。

“喂，世文你在哪儿？”

苏世文转过身贴着墙角小声回答：“我……噢，我在路上，5分钟以后到。”说完他快速跑向停车场。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苏世文好像在等待林佳怡说点儿什么，林佳怡则一路望着窗外面带愁色。

“上午看报纸分析说你们公司可周转的现金已剩不多，你们部门来新老板了吗？”苏世文看到林佳怡的样子没有说出“濒临破产”这个词。

“嗯。有名的人都想离开，这个时候谁会来这里。”

“那你们这些人怎么办？”

“前天刚听说上面要将我们几个人并入其他研究部门。”

“哦。”苏世文看了一眼林佳怡，怪不得她这两天一直愁眉不展。她现在被问到了才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却宁可向别的男人诉苦。

两人各想心事，一路沉默。

汽车上了花园州高速，苏世文突然又开了口：“你们组的人一起调到另一个部门还是被分散到其他几个部门？”

“应该是一起调吧，怎么了？”林佳怡扭头奇怪地看了一眼苏世文。

“哦，没怎么，随便问问。”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公寓，两人都无心做饭，苏世文借口出去买熟食，开车又上了路。他脑子里很乱，想独自静下来思考一下。两人婚后不久便分开在两地上学，聚少离多。以前不在一起时总幻想两人团聚后的生活，可一旦到了一起，幻想却逐渐被每天生活与工作的压力取代，两人的弱点彼此暴露无遗，难道只有距离与幻想才能维持爱情？也许自己当年根本不爱她，只是因为留学时的共患难将两人维系在了一起？总之现在与以前不同了，林佳怡已不需要自己，也许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

他越想心里越乱，拿起手机拨给师姐，这种时候只有刘姐能理解他的心情。

“帅哥，好久没联系了，最近过得如何？”

“瞎混呗。”

“你听起来好像情绪不高，又有思想问题？”依然一口东北腔儿的刘姐说话总是单刀直入。

“哦，没事儿，周末一个人待得无聊。”

“一个人？林佳怡呢？”

“她加班去了，噢不，她刚回家，是我一个人又开车出来了。”

“哦，听说她们公司最近很糟，已经裁了很多人，她没事吧？”

“不知道，应该没事吧，贝尔实验室的科学家被炒鱿鱼对她们公司的声誉影响太大。”

“咳，这可是美国，资本家这个时候自身都难保还考虑什么声誉？”

“嗯。”苏世文觉得刘姐的话有道理。

“我正想打电话找你呢。”刘姐换成了喜悦的语气，“我想邀请你和佳怡11月16号参加我的婚礼。”

“噢，恭喜你呀！怎么大家都选今年结婚，我们公司这边只有十几个人，却有两个人准备马上结婚。”

“咳，经济不好，只有家庭能提供避风港，治愈失业恐惧症。”

“你们怎么不选金秋十月？11月16号都快到感恩节了。”

“没关系，反正教堂仪式与吃饭都在室内。我们俩想婚礼后就回国去度蜜月，只有年底那段时间能请长假。”比自己大一点的刘姐就想得比较实际。

“师姐，到时林佳怡可能去不了。”

“怎么，她周末加班一直到年底？”

“不是，我们俩很快会离婚。”

“什么？我说你这小子思想有问题嘛。你可要想清楚，这可是一件严肃的事，开不得玩笑，你们毕竟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快7年了吧？别人都高兴地准备结婚就你要闹离婚，真扫兴，不跟你说了，你好好想想吧。”刘姐挂了电话。

苏世文觉得自己在师姐面前自讨没趣，不但未得到理解，还扫了她的兴，他更加烦躁，很快汗流浃背。他将手伸向空调，一丝凉风也没有，新泽西9月份的中午依然骄阳似火，年初花了400美元修复的本田车的空调此时又出了问题。

“怎么偏偏这时坏了，没一件事顺心。”苏世文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只好打开两侧车窗，一股凉风随即吹来，他头脑清醒了一些，开始思考与林佳怡分手前自己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