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袭击

菲茨杰拉德公司的交易部与发行部等前台部门全在北楼最上层的第101至105层，而像人事部这样的后台部门则在南楼第77层。南楼的办公室不但楼层低，而且全在东侧，从这里既看不到西北面那壮观的乔治华盛顿大桥，也看不到西南面的自由女神岛以及南面的布鲁克林大桥和桥南无边的大西洋，更看不到西面的哈德逊河及河对面郁郁葱葱的新泽西州，能看到的只有东面曼哈顿下城参差不齐的楼群。

林佳玮坐在人事部接待室的简易沙发上正在填写表格，填完一张又一张，她开始有些不耐烦。自己来了已经快10分钟了，只是不停地填表格，身旁不断有职员走过，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却无人理会自己。这里的职员与自己工作了整个夏天的公司北楼交易大厅的那些职员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说话、走路的节奏都慢半拍，连长相和穿着都看着不够干练、不够有品位。她又瞥了一眼门口的“菲茨杰拉德”几个大字，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门。

终于填完了表格，林佳玮站起身，将表格交给坐在接待台后面的黑人女秘书。

“你坐在那里等着吧，瑞克一会儿出来跟你谈话。”那女秘书40多岁，像这个年龄段的大多数黑人妇女一样，她的身体早早地发了福。她一边说话，一边抽了抽宽宽的胖鼻头，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

林佳玮坐回到沙发上，从包里拿出粉色诺基亚看了一下时间，8点42分。想到马上要与人事经理面谈，她习惯性地关掉手机，放回挎包，然后顺手整了整自己的连衣裙，将目光从眼前的接待台和那个面无表情的胖女人转移到窗外。

窗外除了密密麻麻的街道，参差不齐的楼群，实在没有什么可观赏的。林佳玮尽力提起自己的兴趣，远处那一片灰色的建筑可能是自己的母校纽约大学吧？离自己再近一些的布满低矮房屋的那一带可能是唐人街。

这时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中年白人男子走了出来。

“林佳玮？我叫瑞克，人事部覆盖交易台的部门经理。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跟我来吧。”

林佳玮跟着瑞克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你是今年暑期班提前录用的MBA学生？”瑞克开始打开自己面前的文件夹，看着林佳玮的简历和刚填好的表格，不紧不慢地说。

“嗯。”林佳玮看着眼前的瑞克，在交易台看惯了那些年轻交易员的穿着，虽然眼前这位经理穿着同样雪白的衬衫，可衬衫款式明显过时，至于领带，光看品牌就知道与那些交易员的根本没法比。

“国债交易是我们公司皇冠上的明珠，能被那里录用你应该感到很幸运……”

从瑞克羡慕的口气里林佳玮觉得自己肯定被看作公司的精英那类特殊职员，心里感觉很舒服。可是瑞克枯燥的表情，保守的穿着，慢条斯理的语调，以及他身后窗外那些缺乏创意的建筑群，这些都让她提不起兴趣，她只希望这场谈话尽快结束。

正想着，窗外传来轰的一声，整个南楼似乎随之晃动了一下。

“瑞克，出事了！”那个胖胖的黑人女秘书推门而入。

“黛米，你忘记敲门了。”在林佳玮面前瑞克还想保持姿态。

“瑞克，一架飞机撞上了北楼，位置就在我们公司楼层下面！”此时瑞克桌上的电话响了，他听了几句就放下电话，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你说什么？一架飞机撞上了北楼？”瑞克出去后，林佳玮拉住黛米问。

“对，你自己到那边去看。”她带林佳玮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指顺着楼道指向楼层东北的角落，很多人正聚集在那里观望。

林佳玮往那个方向走去，脚下的高跟鞋不给劲，走不快，她意识到自己要加入的国债交易组、交易部、发行部，所有前台部门都在北楼，并且全集中在楼顶的5层。不好，莉莉现在也在那里！她加快了脚步。

林佳玮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得更严重。北楼顶部正浓烟滚滚，下面街道上也开始乱作一团。窗外刚才还寂静的街道上正传来阵阵刺耳的警笛声以及消防车的警报声。她伸手找手机，发现自己的提包忘在了瑞克办公室的椅子上，只得原路返回。

林佳玮掏出手机，开启电源，开始拨莉莉的号码。“妹妹，快接电话，求求你了。”但始终无人接听。林佳玮这时才发现屏幕上有姐姐林佳怡的十几条来电显示，她意识到她光惦记着莉莉，忘了向姐姐报平安，她现在肯定急坏了。

林佳玮正要拨手机，这时楼里的扩音器响了：“大家不要惊慌，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南楼现在很安全。”

“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扩音器里的广播刚结束，胖胖的黛米走了进来，“赶快离开这座大楼。”

“黛米，你没听见刚才楼里的广播吗？这里挺安全的。”林佳玮看着站在门口的胖秘书，说话的口气与刚才那个瑞克一样。“我不能走，手续还没办完呢，瑞克说了他会马上回来。”

“你改日再来一趟呗？”黛米的胖脸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再来一趟？不行。”林佳玮暗自生气，你这个秘书怎会理解我的时间有多宝贵，我的手续正办了一半还没来得及在合同上签字，下次又得跑一趟，那得耽误多少时间。“姑娘，我只是好心。”这黑人秘书似乎读懂了林佳玮的心思，“我得赶紧走了，对我这种人来说命最重要，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黛米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噢，对了，你跟我来一下。”

黛米从自己的办公桌下摸出一双样子肥大而笨重的旅游鞋，“姑娘，你要是不走，这鞋留给你，可能用得着，我脚上这双皮鞋跟不高，走路还行。”她早就注意到了林佳玮脚上那双高跟鞋。

“哦，黛米，谢谢你，真的用不着。”林佳玮看出来那是黛米平时上下班时走路用的鞋，这个黑女人心真好，可自己任何时候也不会换上那么难看的鞋。

“那我自己穿走了。”黛米换上鞋，笑着对林佳玮做了一个鬼脸：“你身上用的香水是香奈儿吧？20年前我也用过，前夫送的。”说完这个单身母亲扭动着胖胖的腰肢离开了。

此时林佳玮的手机响了，是姐姐打来的，时间显示9点整。

“佳玮？你跑出来了？”林佳怡惊喜的话音有些颤抖，她平时一向是很镇静的。

“姐，你说什么哪？”

“你现在在哪里？”

“在南楼。”林佳玮向姐姐简单解释了一下。

“你不在北楼就好，刚才给你手机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吓死我了，我都不敢给妈打电话。”电话另一头的林佳怡如释重负。

“姐，对不起，我刚才跟人事经理面谈时将手机关了。”

“你现在还在南楼里干吗？还不赶紧离开！”

“我手续刚办了一半，还没来得及在合同上签字呢……”

“这种时候还签什么字！”林佳怡着急地打断了妹妹，“你打开电视看看，北楼都烧成什么样了，最新消息说可能是恐怖分子劫了民航客机故意撞上去的。快点儿离开那里！”

“电视？恐怖分子？”林佳玮环顾走廊四周，与北楼的交易大厅不同，这里一台电视机都没有，“姐，你们这些人就爱看热闹，乱猜测，刚才还说是飞机事故，现在怎么又成了恐怖袭击？你没在交易台上做过，我们这些人训练的就是在高压下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听到风吹草动就乱了阵脚，那样还怎么做交易？”

“你还没当上交易员吧？情况远比你想象的糟糕得多！”林佳怡着急起来，“快离开！”

“好，我走还不行吗。”林佳玮将手机放在面前的接待台上，心里对姐姐从小就总这样教训自己有些生气。眼看就要签聘用合同，明年6月份自己就将当上一名正式交易员，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公司在北楼的总部卷入了浓烟火海，好朋友莉莉不知生死。她现在该怎么办？

“飞机！”不远处的走廊里有人喊了一声。

林佳玮猛然发现窗外一架飞机正横着向自己这边飞来，机身变得越来越大，转眼间那庞然大物已来到了自己头顶上方，“轰”！

唐人街华人店铺聚集的隧道大街上，刘思皓和父亲刘翔宇与所有行人、顾客、店主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西南面十个街区以外正在发生的惨剧。世贸中心北楼的东北角，90至100层之间像是被撕去了一大块，烈火与浓烟正从那个缺口处向外冒，顶部楼层破碎的玻璃窗中不断飘出来的纸张像天女散花一样撒向楼下的街道。

看着身边一辆辆驶过的救火车、救护车、警车，刘思皓问身边的父亲：“爸，大概有多少人在那幢冒烟的楼里办公？”

“应该有1万人吧。”刘翔宇回答，“不知其中有多少人困在被撞楼层以上，在那样的火焰和浓烟中，他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整个大楼估计已经停电了，没有电梯运转，那些赶去的消防员就得爬上90几层，他们能救出多少人？”儿子接着问。

“上车吧，我们还得去买豆腐。”刘翔宇回答不出儿子的问题。

两人上了他们停在路边的货车，刘翔宇顺手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

“飞机！”刘思皓惊呼。

“别说话，听。”刘翔宇正将货车内收音机的音量调大，“所有正留在家中的警察、消防员、紧急救护者，你们听到广播后无论是正在休假还是已下了早班，请务必在第一时间到最近的工作地点报到。”

收音机里正传来纽约市政府的紧急通知，曼哈顿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严重的意外事件。

“你刚才说什么？”听完了通知，刘翔宇看了一眼身边眼睛正盯着天空的儿子。

“爸，你看那边，飞机！”顺着刘思皓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架民航客机正在世贸中心的西南方向兜圈子降低高度，随即径直飞向南楼。眼看其左翼即将与大楼相擦而过，飞机猛然向左拐弯倾斜，从80层附近撞入大楼。随即一团火球与浓烟并起，飞机的残骸接连落到了离这里不远的街道上。

刘思皓和父亲都不敢相信自己目睹的一切。

“爸，那飞机明显是故意撞上大楼的！”

“这像是恐怖袭击！两幢摩天大楼，一共可能有两万人在里面哪。”

此时下城西南街道上开始出现恐慌，行人和居民开始惊慌地向北面跑来。刚才还在街上驻足观望的人群也随即散开。

“我们赶紧回家。”刘翔宇开动汽车，调头驶向早晨来时的曼哈顿大桥。20分钟后，所有进出曼哈顿的桥梁和隧道被勒令关闭。

9时03分，苏世文又回到世贸中心西面马路对面的莱曼兄弟办公楼下，他早已忘记了约好的9点钟的面试，刚才本想过马路到被撞的北楼下面看个究竟，但从过街天桥下到对面世贸中心入口时被开始布置警戒线的警察拦住了，那里只能出，不能进，只好原路返回。

就在此时，头顶上另一架飞机撞入了南楼，飞机的残骸与楼体被撞碎的玻璃开始向四方散落，苏世文与身边的人群惊得四处散开。不到一分钟，莱曼兄弟大楼里开始涌出穿着西服的惊慌的男男女女，莱曼兄弟大楼是附近除被撞的两幢大楼外最高的建筑，也许会是下一个目标？他边跑边向后望着正在燃烧的两幢大楼，现在到底有多少人在里面？在北楼里的林佳玮现在怎么样了？理查德在刚被撞的南楼里，那里还有自己刚认识的理查德的朋友莱瑞。几天前大家还在一起高兴地开派对，命运怎么会是这样？

苏世文随着人群跑向西边的哈德逊河边的开阔地带，准备从渡口乘渡船到河对岸的新泽西。这时苏世文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世文，我和佳玮刚才终于通上话了！”是林佳怡的声音。

“真的？她从北楼逃出来了？”

“她不在北楼。她办手续是在后台部门，在南楼。”林佳怡的声音断断续续。

“她在南楼第几层？”

“我还没来得及问，正劝她赶紧离开大楼，飞机就撞上了。”林佳怡开始抽泣起来。

“先别太担心，那些消防员已经上去了。”

“你在哪里？我要你赶紧回家。”林佳怡声音有些颤抖。

“我就在河边渡口，一会儿船来了就过河回到新泽西那边了。”苏世文不想让林佳怡再担心自己，赶紧安慰她。

“噢，那你赶紧回来吧。”

“好。”苏世文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拿定了主意，他要去南楼那里看个究竟。他离开队列，逆着人流向南楼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