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双子楼

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下了一夜雨的纽约曼哈顿迎来了新的一天。清晨五点半，东方刚刚泛白，曼哈顿东面长岛495号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一辆厢式小货车正从东向西疾驶，很快驶入曼哈顿下城的唐人街。一个40多岁的中国男人熟练地驾驶着小货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穿行，旁边坐着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的青年。19岁的刘思皓是达特茅斯学院经济专业的学生，达特茅斯是三学期制，下星期才开学，新学期开始时思皓就将是大学三年级了。父亲刘翔宇在离曼哈顿大约一小时车程的长岛小镇冷泉港经营一家中餐馆，他每隔一天要到曼哈顿的唐人街采购新鲜的蔬菜、肉食和海鲜。今天大儿子自愿跟来帮忙，刘翔宇心里自然高兴，但在儿子面前表情依然严肃。

货车拐上隧道大街，迎面不远处世贸中心高耸入云的两座双子大楼像往常一样映入眼帘。看着大楼刘翔宇想起了什么：“思皓，明年夏天是你最后一个暑假，如果不继续读研究生院，你得在曼哈顿的公司里找一个实习机会，毕业后在曼哈顿工作，这样离家也近。”

刘翔宇看着刚从非洲回来、脸晒得黑黑的儿子，自己19岁时已经在国内的一所小学教书了，6岁从中国来美国的思皓跟那些美国小孩一样，兴趣一天一变，本来刚上大学时学的是工程，不到两年自己将专业改成了经济，在中国经济可是个文科专业，哪里比得上工程实用。这个暑假思皓居然跟班里一个要好的同学报名参加了美国政府的一个援助非洲的团体，义务去非洲服务了两个月，真不知道以后他到底想干什么。

“还早着哪。明年我会申请的。”看着一向严肃的父亲头上已有很多白发，刘思皓不想违背父亲的意愿，至少口头上要顺从。听着儿子敷衍的口气，刘翔宇想发作又忍住了。回家老婆又得埋怨，孩子好不容易放假在家待几天。思皓是三个孩子里最让刘翔宇骄傲的，从小做什么都优秀，但总是有自己的主意。

不管他了，刘翔宇现在要操心的是思皓读高二的弟弟。货车停在了一家华人蔬菜批发店门前，已经有几辆货车等在那里准备装车了。

离唐人街只有十几条街区，曼哈顿下城靠近哈德逊河一端的一幢高层公寓里。诺基亚手机那独特的铃声响了起来。正睡在厅里沙发上的林佳玮睁开眼，伸手去够茶几上自己的手机，“呀，已经7点钟了。”

“莉莉，快起来上班了。”林佳玮推开卧室门，冲着仍在床上酣睡的莉莉说。

“你怎么在这里？”莉莉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你忘了昨晚上回来你就开始吐，折腾了半天，你不让我走。现在我得赶紧走了，我和人事部约的八点半。”林佳玮说着脱下身上昨晚临时换上的莉莉的睡衣。

“哦，想起来了，我现在头还是有点儿疼，让我再睡会儿。一会儿咱俩一起走。”

“不行，我得先回宿舍去洗澡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啊？你打开你身后的柜门，随便你挑哪件。”

“让我看看。”林佳玮打开卧室一侧墙边的衣柜门，里面挂满了一套套各式各样的时装。“我说昨天第五大道那些商店里的货架上怎么都空空的，原来都让你给买了呀！你才上了几天班啊？”林佳玮羡慕地开着玩笑。

“你别逗我了，让我再睡会儿吧。”

“可惜你这些漂亮衣服我一件都穿不了。”

“哦，对了，号太小，我脑袋现在还是晕的，内衣小点儿没事，那抽屉里都是新买的内衣。外面你就凑合再穿一会儿你那裙子呗。”

“我这裙子上现在还能闻到酒的味道。”林佳玮边说边用鼻子闻了闻自己昨晚脱在卧室椅子上的蓝色连衣裙。

“没事儿，我一会儿帮你用熨斗熨一下，再喷上一点儿香水。”

“嗯，好主意，我自己来。你还是起来吧，我们还得留出时间去坐地铁呢。”

“坐什么地铁呀，公司离这里走路几分钟。”莉莉说完后在床上翻过身，不再理会林佳玮。

“真的？”林佳玮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昨晚来时没注意，世贸中心双子座摩天大楼居然近在咫尺，从这里望过去连两座楼楼顶上天线的形状都能看清。

早晨7点15分。新泽西北部22号公路旁一片淹没在树林后面的两层高红砖公寓楼里，苏世文正在对着镜子笨拙地打领带，好不容易系好了，结打得太小，下摆太长，解了重新系，结又打得太大，下摆太短。

“见鬼！”苏世文失去了耐心。

“世文，快点儿，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林佳怡在门口催促。

“来了。”苏世文匆忙弄下衬衫领子，套上西服，最后检查一下提包里前一晚打印出来的简历、两本准备面试的书以及草稿纸，一溜儿小跑下了楼。在汉普顿斯的生日派对上，理查德的好朋友莱瑞临走时给了苏世文一个叫尼克的猎头的电话，尼克以前是莱曼兄弟人事部的一个经理，认识很多莱曼兄弟公司的部门经理。苏世文回来后就给尼克打电话，将本想寄给制药公司的简历匆匆改了一下传给尼克。昨天尼克来电话说莱曼兄弟股票衍生品的一个经理对自己感兴趣，约好今早9点钟去莱曼兄弟位于下城的公司总部面试。

一辆灰色半新不旧的本田车驶向位于萨米特^[8]的通勤火车站。早秋的萨米特镇林木葱葱，公路两旁坐落着一幢接一幢的各式花园洋房，每幢屋前的自动浇水器此时已纷纷启动，经过一夜雨水浸透的一块块草坪在水雾下显得更加翠绿。去曼哈顿的通勤火车在这里设快车站，45分钟即可到达中城。林佳怡小心翼翼地握着方向盘，后面不断有车辆从他们旁边超过。

苏世文着急得不时看表，“开快点好不好，开得像个80岁老太太。”

“送你就不错了，嫌慢你自己开。”

“早知道我就开了。”苏世文对着后视镜还在忙着摆弄那条领带。汽车转过镇中心的花圃，终于驶近了火车站，前面一辆辆宝马奔驰正缓慢而有秩序地驶入停车楼。

“别跟着他们，靠路边。就把我撂这吧。上班路上小心点儿。”

“好，面试时别紧张，祝你好运。”林佳怡拐弯掉头驶向自己的办公室，离这里大约16公里的朗讯公司贝尔实验室。

苏世文找到了一个靠窗座位坐下，上车时还空着一半座位的车厢很快坐满了像他一样穿着西装的各种肤色的乘客。火车启动了，没有人注意苏世文，旁边座位上的人或睡觉，或读着手里的《华尔街日报》，看样子这个镇里很多居民在华尔街的公司上班。他拿出提包里的两本书，一本是《Heard On The Street》，这是理查德和林佳玮推荐的一本麻省理工学院研究生收集和编写的习题手册，里面据说都是华尔街面试经常考的智力和数学题，苏世文几天就看完了。另一本是昨天才从书店里买的金融衍生品的经典教科书——约翰·赫尔写的《期权》。昨天给莱瑞打电话时他极力推荐此书。苏世文对书上的内容一窍不通，虽然莱瑞安慰自己说华尔街公司看中的是智力和能力，不要求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精通某个产品领域，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利用最后的时间记些关键词。

载满曼哈顿上班族的火车向东驶向曼哈顿中城火车站。看了一会儿书，苏世文抬起头来揉揉眼睛，望着窗外掠过的森林、洋房以及身边的西装、领带、华尔街日报……如果自己能被录用，马上也会像身边这些人一样。上班后第一件事是将自己那冬天时动不动就熄火的二手本田换成新出的宝马5系列，然后在郊区买一幢前后有很多树很多花草的大房子，夏天周末也去汉普顿斯度假……。轰，四周忽然一片黑暗，火车驶入了进入曼哈顿的海底隧道。

早晨8时15分，纽约曼哈顿中城的喜来登酒店。

侯心娜放下手中的电话，“琪儿，我们下午两点去道尔顿中学^[9]参观，本来要提前两个星期预约，但他们听我一说你的情况就破例让我们下午就过去，运气好的话还可能会见到教务长。”

“太好了，谢谢妈！”琪儿兴奋地跑过来搂住妈妈的脖子。茱莉亚学院的附中毕竟只是每周一次的音乐课，自己还得考入一所曼哈顿的好中学学习文化课，现在妈妈已开始帮助联系，自己来曼哈顿学音乐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说实话，要谢你得谢你爸，他倒是一直支持你学音乐。”

见女儿收回胳膊沉默不语，侯心娜接着说：“曼哈顿这么多人，每天闹哄哄的，哪里比得上新罕布什尔州？我一直想等你考上哈佛，我就跟你搬到波士顿，在查尔斯河畔租一个公寓。可一旦搬到这里，到处都是车，满街都是人。”侯心娜仍然不舍得离开新罕布什尔州。

“妈，纽约可是有世界上最好的音乐！”琪儿说着话又活跃起来，“那我们上午做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你想去哪里玩儿？”

“去世贸中心楼顶的观景台吧？总在明信片上看到，好不容易才来纽约一趟。”琪儿向妈妈撒着娇。

“好吧，赶紧换衣服，吃完早饭我们去世贸中心。”侯心娜自己也从未上到过世贸中心楼顶，从那里看曼哈顿一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