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1905年4月2日）

頭品頂戴署理兩廣總督兼管粤海關事務臣岑春煊跪奏，爲微臣病勢已深，才力甚絀，籲懇天恩開缺，出洋就醫，恭摺具陳，仰祈聖鑒事。

竊臣近年以來時多疾病，怔忡、咯血諸症旋愈旋發，前年、去年迭次請假，并懇切開去署缺，均未仰邀俞允。上年五月，尚在牀褥，忽聞柳州兵變，憤不欲生，投袂西行，不遑調治，兵間展轉，倏逾半年，病勢自此愈深，精力因之日敝。春來肝氣大發，加以下血，益覺委頓不支，飲食鋭减，往往徹夜不寐。披閲公牘則昏暈移時，思索事情則惝怳若失。

據中醫云，由於久病失調，心血虧損。英國醫生德温璞、美國醫生關約翰云，腦筋肺氣俱受大損，務宜及時静養，購求良藥，可望補救就痊，否則二三年後必致不治。臣内觀自審，確有如彼醫士所云者，每當感觸劇甚之際，其一種疼痛煩躁，悲楚欲绝之狀，亦惟身受者自知其苦。

廣東政務既繁，且皆棘手，綜計微臣歷官各省，固皆同一爲難。而廣東特别之難，更有數事。辦事首在集款，廣東近年歲入歲出不敷至三百萬，部中派撥各款，前者方求减緩，後者轉益增加。固知部臣派撥，亦屬不得不然，第廣東財盡民窮已臻其極，雖云地大物博，可興之利尚多，而民智未開，難與慮始，且如礦路、工廠等事，無一不需巨資，必籌有足以開源之款，而後源乃可開，斷非無米爲炊所可空言。興利脂膏，已盡竭澤，亦屬無魚。此廣東特别之難一也。

爲政在於得人，廣東候補文武雖多，可用者寥寥可數，人材較各省爲少，事務較各省更難，且此寥寥可用之人各有短長，宜於此事者未必即宜於他事，每有差缺，輒與司道反覆思索，竟難得一愜心貴當之人。文員之可用者已屬無多，武員之可用者尤爲消乏，將求助於紳士，而有品者皆避事若浼，欲借才於他省而上選者，多未必肯來輔助，乏才諸務，曷由整頓。此廣東特别之難又一也。

廣東盗賊之多，歷任督撫及現在京官言之詳矣。自臣抵任後，批飭就地懲辦之盗犯及各營當場格弊，并欽廉一帶陣斬者，約計何止數千，其新舊著名匪首如區新、戴梅香、馬王海、徐大、亡志、林瓜四、潘龍騰、林伯虎、吴文伍、李北海等，或斬或降，殲除略盡。然去一匪首，一匪首又生，即十餘歲之童騃亦敢公然械劫，是豈粤民之盡習於爲盗哉？半由財盡民窮，生計迫之使然耳。又，有賭館爲之製造，洋界爲之逋逃，愚民習見爲盗者，勞力少而得財多，遂相率視盗爲職業，是故廣東、廣西之匪不戕官，不踞城，同以劫掠及擄人索贖、勒收行水爲事，意惟在於得財故耳。然廣西尚屬内地，槍彈接濟甚難，但使牧令得人，肅清尚易。爲廣東則地多環海，槍彈來源甚易，苟有槍彈游惰之民皆盗賊也。賭餉每年數百萬，爲本省歲入之大宗，既不能嚴禁以清其源，待其爲盗而加之刑戮，雖云勢非得已，能不隱疚於中？且刑戮之數與賭館製造之數，萬不足以相當，旋滅旋生，盗何由弭？此廣東特别之難又一也。

以上所陳三難，特其大概。此外，棘手之事悉數難終。微臣病勢之深既如彼，兩廣爲治之難又如此，若不深維陳力之言，蔽賢竊位，病不足惜，如負國何？早擬瀝陳病狀，籲懇開缺，因西事未定，宵旰憂勞，未敢率請。兹幸仰賴朝廷威福，大小各股已一律蕩平，雖善後諸務萬緒千端，較勦辦股匪尤爲繁難，其事多歸本於吏治，撫臣之責重於督臣，故擬及此陳情，庶免病勢日深，末由圖報。

臣病已年餘，中醫歷診多人，均無甚效，即蒙恩賞假，在任調理，而微臣賦性迂拙，巨細躬親，非事畢萬難安枕，無論繁難如兩廣，即使責任較簡之地，在才長心泰者，或可卧閣以理，在微臣則斷不克藉養沈疴。反覆思維，惟有籲懇逾格天恩，俯准開去臣兩廣總督署缺，俾得出洋訪求良醫，安心調理，并擬自備資斧，隨即游歷歐美各邦，考其政治。微臣素寡學識，渥承重任，時用兢兢。此後世變方殷，斷非無學識者所能徼幸。此倘能夙疾早瘳，考察略有所得，亟當歸詣宫門，求賞差使，勉圖後效，藉贖前愆。

臣行年未及五十，報國之日正長，與其因循病廢而深貽誤之憂，何如略假歲時，而爲補過之地。耿耿血誠，非敢有畏難趨避之意。在昔庚子之役，臣雖未奉詔命，猶率偏師以效馳驅，犬馬愚誠，久在聖明洞鑒。此際力求引退，正以不甘病廢，留異時圖報之身，决不敢自外生成，遂伏處而忘國事。

所有微臣因病懇請開去兩廣總督署缺，俾得出洋就醫緣由，謹恭摺歷陳，伏乞皇太后、皇上聖鑒訓示。謹奏。

光緒三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

（硃批：岑春煊著賞假兩個月，安心調理，所請著毋庸議。）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朝硃批奏摺》（第二一輯），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225—2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