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平凡真实的自己——写给女儿的信

宝贝：

11月中，一个周五的晚上，你照例给我打电话。你说，白天考试时感觉一般，晚上对完答案后感觉更一般。你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无奈和沮丧。我想，这种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和矫情。相反，如果你提出想提前回家，就破例迁就一次去接你，好让你暂时缓和情绪，也许会好一些。但你竟然没有提出。

我内心庆幸。因为，人生的挫折必须由自己学会承受，只有在一次一次的承受中才学会坚强，而不至脆弱。这是人生成长成熟的必要代价。没有人可以帮到你，除了你自己。遇事兜路，见难回避，那不是真正的办法。

你难受，其实我心里更加折磨，因为看着你难受而不能帮你解决。

我们已打定主意，周末你回家时绝口不提考试之事，除非你自己愿意讲。结果，出乎意料，只过去了一天，你回家时情绪已基本平静，略略提到好几门成绩已公布，我只是“嗯”了一下，没有继续追问。周日回校晚修后，你打电话回家，很平静地告诉我全部成绩和排名。

很快收到开家长会的短信通知。那天阴雨寒冷，虽已提前一小时出门，但未到校道已排了长龙，我们无奈先将车泊在侧门的大型停车场，然后在大雨中小步跑往教室。在签到处，看见你穿着你喜爱的一件加菲猫卫衣，外面套了校服，和几位同学一起热情地指引家长们签到。每个家长都领到一封子女写给自己的信——按班主任马老师的习惯，他总是要求学生在每次考试之后给家长写一封信，分析考试的质量。有好些家长在翻找认领自己的信件，但我不用，因为你专门为我准备了一只特大号彩色大封——如特快专递那么大的硬封，封面是《行驶在路上的巴士》，里面厚厚的，是你给我的信。拿着大信封，你带我找到座位。照顾好我，便出去继续做你的事情了。

在家长会正式开始前，我拆启了信封。里面有一叠彩纸，每张不同颜色，还加贴了很多平面和立体的贴纸，花了不少心思，我的心立即充满了自豪和柔软。一页一页，仔细读着你的信，感受着你的感受。靠窗的座位，雨点飘到脸上，化作一阵冰冷，但我的眼眶和心口是一股潮热和酸酸的痛。我忍住了，毕竟老大不小了。

信中你摘录了龙应台《亲爱的安德烈》里安德烈对妈妈说的一段话：

“妈，你要清楚接受一个事实，就是，你有一个极其平庸的儿子。

我几乎确定我不太可能有爸爸的成就，更不可能有你的成就。我可能会变成一个很普通的人，有很普通的学历，很普通的职业，不太有钱，也没有名。一个最最平庸的人。

你会失望吗？”

然后，你问：“那你呢？你们呢？

也许，在将来，很久很久以后，我只是一个平庸的人，平平凡凡，一事无成。会失望吗？失望的底线，在哪里？”

你说，你很认真地问。也请我们，很认真地答。

很想找一个阳光静好的冬日午后，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回答你这个庄严的问题。但一查天气预报，一周天气持续阴冷，且寒雨不绝。没有好天气、好心情了，但确实应该好好地回答这个问题。让我先好好想想。

记得你最初在我腹中蠕动的时候，我曾产生很多好奇和猜想：婴儿从胚胎成长的过程会怎样？在母体中怎样生活？男婴和女婴有什么区别？等等。因为明知很可能只有一次怀孕体验，所以每个阶段我都特别珍惜，尽量细致地感受和体会，即使妊娠期有诸多的不适和生理反应，我仍然愉快接受，满怀喜悦地静候你的出生。

但是，越到怀孕后期，你在腹中活动越明显，我就越担心你的安全健康。这种担心甚至成了焦虑，直至你顺利诞生。

因为老爸曾说过喜爱男孩，所以你以为妈妈说喜欢女孩是安慰，其实不然。当经受过孩子出生前的极度忐忑和焦虑不安，当经历了生育时的大痛苦，男孩抑或女孩，对妈妈而言，真的不那么重要。千百回内心祈求的只有平安、健康，仅此而已。

刚出生时，我担心你会不会哭，会不会吃奶；一点点长大，我又开始担心你会不会说话和走路——虽然我明知，有些小孩会早学走路，有些小孩会迟学说话，最终都一定会。但我还是担心，说话是否口齿伶俐，走路是否稳定，骨骼是否健壮有力。

好了，你再长大一些，开始读书了，就开始担心身高和智力的问题。

——不是非要亭亭玉立，只是祈求不要太细弱，不要总是病痛。

——不是非要智力超群、出类拔萃，只是祈求能正常理解，接受一般水平的教育。

我无法想象，一个智障的小朋友会给家庭和他自己的人生带来什么。

也无法想象，一个矮小多病的小朋友怎样面对将来纷繁复杂的社会竞争。

好了，现在已经确信，我的孩子你身体健康，智力正常。我完全认为，我已经是个特别有福气的人了。真的，发自内心的满足和感恩。

你提出了一个庄严的人生观问题：如果我是一个平庸的人，你怎么看；你认为平庸的底线是什么？

从“平庸”，我想到了“平凡”；随之又想到了与之对应的反义词：卓越和伟大。

我为此专门查阅了《现代汉语词典》，词典中解释：

平凡，指平常，不稀奇；

平庸，指寻常，不突出；不高明，没有作为。

两词都有“普普通通”的意思，但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我理解，平凡，是一种客观状态。比如，我们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平凡是相对于伟大而言的，世界上的伟人、伟大的事少之又少，所以我们注定此生平凡。

但平凡是福啊！任何伟大，都是以牺牲平凡人的许多平凡幸福作为代价的。甚至伟大的背后，也许有我们不愿付出的代价。作为母亲，我从来不期求你此生伟大，更不希望你此生跌宕起伏，只希望你做一个平凡的人，享受平凡人的福分：该读书时好好读书，该工作时努力工作；该结婚生子时顺利觅到真爱、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读书之乐、工作之乐，不需要有什么大作为、大事业，只愿过快乐的小日子。未必事事称心如意，但总算顺风顺水、平安度过。要问我底线，底线就是一定要健康、快乐，学会照顾自己，学会感恩生活，做自己认为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

平庸呢？我认为是一种主观的状态，是放任自我，缺乏管理和追求的一种生存状态。

懒惰、懈怠、遇事逃避、得过且过，最终就成为了平庸。

优秀是一种习惯；平庸同样是一种习惯。

我完全接受平凡，认同平凡，争取平凡，崇尚平凡，以平凡为喜，以平凡为乐。

但我拒绝平庸。也许我们无过人之才，无法成就大业；也许我们默默无闻，无法尊贵显赫，但我们不能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不能没有理想和追求，不能放任自己不管理。

我认为，这是一种做人的信念和态度。

接受平凡，悦纳自我。

接受注定平凡的事实，快乐地接受一个不完美的自己：也许我不够漂亮，也许我不够有才，也许我不够受欢迎。不要紧，我就是我，首先做真实的自己，然后通过自我管理和完善，争取做美好的自己。

人生也许很长，也许很短。

小屋平凡的灯光，亲子平凡的守候，生命中平凡的结缘，饭桌上平凡的午餐，下午茶平凡的时光，草地上平凡的落花，每日升起平凡的太阳，晚间平凡的月色，芳草平凡的香气……

一切一切的平凡，都值得深深享受和铭记。

想告诉你：平凡真好。

永远爱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