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记事

五月底一个霞光朗朗的黄昏，在一天忙碌的工作结束之前，我循例查看邮箱，意外地收到了好友霞从加拿大发来的邮件，告知日前已顺利产下双胞胎。我随即打开附件，看到一对小家伙酣睡的可爱照片，心里由衷地为霞高兴。马上回邮祝福，一边写着，脸上已有热泪滑过。曾经的青葱往事，不变的姊妹深情，又一次热了我的心头。

那一年，我们一起从小镇考到市重点中学读书的一共就八个女生。那时学校的住宿条件比较艰苦，房舍简陋，饮食寒酸，偏管理苛严，这让我们对初离父母独立生活的冷暖体味尤为深刻。我们一处来的八个女孩子，地缘连着亲情，三年同窗，同甘共苦，相知相依。中学毕业后，或升学或就业，最终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这个深深依恋的小镇，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演绎着不同的精彩。

霞的条件几近无可挑剔：良好的家庭背景，名牌大学毕业。身材高挑，亭亭玉立，长发披肩，面容姣好，温婉贤淑，和颜悦色，诚恳谦恭。总之，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几乎全部集中体现在她身上，真正万里挑一。只可惜一段才子佳人式的恋爱童话无疾而终，此后她便一心一意到国外发展。出国的手续断断续续，几年后终于遂愿。在加拿大她选择了幼儿教育深造，之后顺理成章地从事了该项工作，她说要始终保持一颗纯洁童心。

仪在读书时性格随和，慢条斯理，因此当时谁也没太在意她埋得深深的坚忍与毅力。仪高中毕业后没有上大学，但坚持自学外贸英语，在几家企业练兵之后，投身于一家外销产品生产厂家，硬是由一名业务跟单员攀到了销售总监的位置，当上了公司大学生、硕士生扎堆的营销团队的主管，以勤奋和专业赚取了她的第一桶金，并最终成为企业董事。事业有成之时，巧遇称心爱侣，婚后喜得一子，家庭事业悉心经营，不亦乐乎！

雯好读书，大专毕业后任职于当时最热的银行业，又利用业余时间攻读法律，考取了律师资格。雯一门心思勤奋好学，对谈情说爱始终不甚开窍，少了些女孩子应有的心眼儿，比如说含情脉脉、娇媚动人、赏心悦目、小鸟依人……可惜快速的生活节奏，给人展示心灵美的机会和时间都太少，许多爱情的机会就那样失之交臂。几年前雯就声称为自己买了几份保险，免除后顾之忧，现在一有时间就独个儿寻访名山大川，寄情山水之间。

中学毕业之后，我和霞继续学生生涯。因此，同学的聚会多由我俩发起。那时大家都非常踊跃，刚走进社会，许多新鲜的事儿磨砺着原本单纯的心灵，不同的际遇将我们从原本携手相牵的路上一一拉远，推向不同轨道，体味不同人生。只有相聚一刻，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尽情倾诉生活的悲喜，因为在共同生活三年之后，我们都互知底细、脾气，不管在社会上担当什么角色，相聚的一刻，我们永远平等。“同学”意味着三年青葱岁月的集体记忆。

最深刻的集体记忆莫过于那些在宿舍度过的周末晚上。挑灯夜战、热火朝天并非为了应对考试，而是为了打“百分”(一种扑克游戏)：四人撑电筒，四人打对家，轮流上阵，战火纷飞。在激战中还要时刻警惕巡夜的舍监老师和避免惹怒宿舍中的好睡分子。因此只能压低音量偷着乐，战况的精彩留在第二天午饭时回放，晚上再收拾心情，重新投入无尽的书堆子中。在百分大战中的常胜将军是欢，她可算是我们宿舍里打百分的鼻祖。

欢是我们八人中年纪稍大的，天生一头卷发，且比较男孩子气，平时在宿舍里自有“大姐”的号召力。读书时欢身体素质不错，每年都参加校运会。欢还是个浪漫的女孩，最喜欢唱当时香港歌星谭咏麟的情歌。当时还没有歌书，于是便有一本本字迹工整虔诚的手抄本歌集，于每天晚自修回宿舍之后拿出来唱一唱，和着那些刷牙洗脸的声响以及某人吃方便面飘出的香气，将宿舍里熄灯前乱糟糟的气氛推向高潮。因为家中孩子多，欢中学毕业后放弃高考选择就业，在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从娘家狭窄的小屋中搬出来，搬进了另一条小巷的俭朴人家，然后在三年里连续生下两个儿子，当起了贤惠媳妇和勤劳母亲，还帮丈夫管账目。丈夫的生意渐入佳境，建起了自己的大房子，日子甜蜜而充实。

在欢结婚后不久，几乎同时传来喜讯的是芳和珍。芳身材高挑、秀气，且心灵手巧、见多识广，在学校的时候已经常帮其他同学义务理发。有一次我上体育课时跌伤了手，其他同学还在嬉闹，她已领着我去医院了。芳中学毕业后进修了会计大专，然后在一家大企业工作，不久便与同是会计部的俊朗男士喜结良缘。婚后产下两个女儿，大女儿文静乖巧，读书名列前茅；小女儿活泼好动，天生一名小管家。芳常说，人的性格不知是如何形成的，怎么一个肚皮竟生出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儿？

珍和我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有长辈说长大之后我们连面相都相似，像一对姐妹。也许是因为有四个哥哥，所以珍的性格爽直义气，却又十分浪漫，终于被锲而不舍的追求感动，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小恋人。婚后夫妇同心，建了两所房子，生了一对双胞胎，请了两名阿姨带孩子，夫妇二人再全情投入自己的事业，终日忙个不停。

同学中还有小巧玲珑的燕。读书时燕是个有点浪漫、忧郁、爱幻想的女孩。喜欢文学，喜欢独处。中学毕业之后，燕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同学聚会中露面，直至遇上了她生命中至为重要的人，并翻开了生命中的新篇章。燕的丈夫其实是我们的师兄，比我们高一届。燕说读书时不曾认识，工作后在一次旅行中邂逅。仿佛童话中的故事，恋爱后的燕容光焕发，心情开朗，幸福的笑容长驻脸上，真正出双入对，夫唱妇随，叫人嫉妒。燕婚后产下一子，燕对她的婚姻和儿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不和儿子在一起，燕永远放心不下。

连最后一批参加工作的霞和我都忙起来之后，我们的聚会不像以前频繁了，而且大多时候都约不齐人。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正一年一年将少女的心催老，婚后的女人们都渐渐进入了角色，但每年正月初七的聚会却基本坚持下来。

2002年春节遇上了多年未有的好天气，晴朗和暖，百花争艳，欢乐祥和。初七那天，我们如常履约，集合地点在芳的家里，芳的丈夫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在厨房忙乎，八个女人的声浪，漾满了芳的温情小屋。那次聚会爆出了两个天大喜讯：一是霞终于成功申请出国，且正月底就要起程；二是仪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也宣布二月结婚。

吃晚饭的时候，欢提议喝一点酒，都喝了。在向仪和霞祝福的同时，又觉得霞这一去，异国他乡，不知何日再相逢，不禁有些不舍和惆怅。其实同住一个小镇，虽近在咫尺，我们也未必能经常见面，但也许因为近，彼此的心也就安稳，一旦要远离，心里总有些别样的滋味。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这些年彼此间筑起的这份情谊，又岂止是“同学”一词能表达？最后仪提议一起去影楼照一张合照留念，得到一致赞成。

就在接下来的那个周日，我们再次相聚，在小小的影楼里。为了让合照更有特色和意义，我们一律穿上了旗袍，一个个描了眉、上了妆，分列两排，任由摄影师耀眼的镁光灯，把我们彼此的相知和浓情定格在那个和暖吉祥的春日午后。两周后，霞带着这张照片和我们深深的祝福踏上了征程。

光阴荏苒。两年前获悉霞终于找到真爱，要在他乡出嫁，老姊妹们都倍感欣慰和牵挂，一再商议筹备贺礼，以及一起远赴加拿大送嫁的安排。可惜最终未能成行，唯有托霞的母亲送去一条精心挑选的钻石项链，表达我们恒久的祝福。

去年春节收到霞夫妻签名的甜蜜婚照，今年春节传来霞喜怀双胞胎的快乐通报，如今终于瓜熟蒂落，母子平安，怎不让人由衷高兴呢？感念平凡人生，顺其自然，宁以惜福。祝福的絮语随鼠标点击已送回霞的邮箱，内心的同喜仍在黄昏的余光里延续。

难得惬意走在大院繁茂的绿径中，想起几天前，也是这样晴朗的夏日黄昏，在那曾经熟悉的中学校园，火红的凤凰花开得铺天盖地。我任由女儿拖着我的手，送她到教室晚修。女儿上中学了，寄宿，开始独立生活。在教室门口与我分别，女儿有些涩涩的不舍。我拍拍她的手，坚定地为她打气。女儿转身走进教室，透过窗户向我挥手告别，旋即加入到前后左右的讨论中，开始积累属于她一生的友情，一如二十多年前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