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和自主

终于完成一周繁重的工作，已近傍晚七点。南方，盛夏，傍晚，窗外依然金光灿灿，云色绚丽。一束阳光斜斜的，擦过我办公室的书柜、绿萝，投在粉白的墙壁上，将挂在墙上的菊城陶屋手造莲壁染上立体的光芒。然后，阳光将余下的金线全部贴在榉木门上，使之显出美丽清晰的木纹。

好享受这一刻可以自主和自如的松弛时光。

就在我书写的片刻，陶壁上的阳光已偷偷移了步子，光影将陶壁切成一大一小的阴阳两块。光线也弱了一些。

桌上的咖啡是午后的余温，这时也凉了。

这个忘忧的夏夜，我想起好友吴星从台湾诚品书店给我带回的一本书，《我想念我自己》。此书是美国哈佛大学神经学博士莉莎·洁诺娃（Lisa Genova）所写，讲述一名哈佛女教授患上阿兹海默症之后，理性直面和积极治疗的故事。吴星说，这是在诚品时店员推介的一本书，畅销书。

我相信这是一本好书，但心理上有些无形的恐惧，甚至回避。记得去年高中同宿女生茶聚的时候，坤平静地回忆了一件事。就在几年前，她妈妈突然被诊断患上了阿兹海默症，出现迷路、失忆的症状。到后期，在家里都迷路，找不着房间、洗手间，记不得吃饭，认不得亲人。到最后，所有都记不得，茫然去世。我想起坤妈妈，在我们上高中时，是何等精明能干，经常来宿舍，帮女儿收拾床铺物件、衣服鞋袜，顺带帮助我们清洁整理宿舍，每次还带上好多洋货食品，让当时饥肠辘辘的宿友们沾光。坤说她妈妈患病时不到60岁，从患病到去世，时间不是太长。

好害怕，在一切美好的天伦之乐中，突然有一天，天依然明亮，风依然柔和，树和花依然勃蓬，而人，突然就不记得一切。无奈的是，阿兹海默症目前无法治愈。

书在架上已好几个月，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心情去将它读完。

这一夜，终于读完。事实上，比之前想像的要轻松一些。

台版、繁体、竖排，降低了正常的阅读速度。不过正因为慢读，有更多的时间消化和思考。

小说主角爱丽丝是一位步入50岁的哈佛女博士。患病后，她非常理性地探知了阿兹海默症的治疗方案和病情发展预测，对自我未来的生活作了评估和安排。她决定勇敢接受治疗，最大限度控制病情。她知道无法治愈，只有恶化，但她无法准确判断恶化的时间和程度。为此，她为自己设计了一个简单问卷，共5个问题，她要求自己每天做一次问卷，当发现问卷中的任何一个问题无法准确回答时，就到了她可接受的底线。

爱丽丝采用了最先进的治疗方法，但还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逐渐失忆、失智、失语，最后失去自己。

书中有一个情节让我特别深刻难忘。

女主角爱丽丝从内心深处，实质上是无法接受自己从一名知性教授，最终变得完全无法认知的结果。所以，她为自己做了一个最终的选择和安排。

她编了一个指示程序，以母亲的遗赠、自己最喜欢的一条项链“蝴蝶”命名了文件名，放在自己电脑桌面上。当无法准确回答问卷中任一问题时，就自动弹出提示，打开“蝴蝶”。那是爱丽丝在清醒时写给未来自己的一封信，要求未来的自己，按指令，到楼上房间某一抽屉，找出事前准备好的药瓶，然后服药，将自己的一切自然结束。

但事实上，当她的记忆和认知一点点退蚀之后，她甚至已无法正常使用键盘，她认不得键盘上的标记和符号，不记得设置“蝴蝶”的初衷。她的最后一个机会，是偶然点开了一直闪亮的“蝴蝶”，按指引，上楼到房间。但到了房间之后，她已经彻底忘记了要做什么。

特别伤感。如果失去了自知和自主，人将如何？人生的意义何在？然而，这只是我悲观的忧虑。小说的最后，爱丽丝在家人朋友的接纳和照顾中，生活反而简单而快乐。

关于自知和自主的问题却让我无法释怀。

什么是自知？就是自我认知。个人理解，首先是感知自我，敢于直面现状，敢于审视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不回避。别人是镜子，关键是能否看见和反思。其次是接纳自我，好的、不好的，构成了完整的自己。很多时候，优势和劣势之间是相对而言，可以互相转换的。再次是改善自我。人生就是一个不断体验和改善的过程。改善，使自己成为心目中想要的自己，可以把握的自己。

只有自知，才有理性。人们大多时候都自认为非常了解自己。而事实上，对于物欲和情感，人们常常搞不清自己需要什么和想要什么，也许想要的很多，但真正需要的却很少；对于职业和梦想，人们常常搞不清自己想做什么和能做什么，也许想做的很多，能做的却很少。

什么是自主？就是自我主宰。如何实现自主？个人理解，首先要有自我选择的权利和自由，其次要有自我选择的条件，再次要遵从内心的选择。

明代心学家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的学说，他认为知行在本体上本是合一的，人之所以没有达到“知行合一”的境界，是因为不自知和不自主。

现实生活中，人们大多时候都认为自己是“不自主”的，是被动选择和被动接受的。王学认为，那是因为有私欲阻隔。

所以“知行合一”是一种目标，一种境界，前提是内心纯净，无私欲阻隔。

如果已经确定自知且纯净，那么每一个选择都已经最优，就是自主，当无怨无悔。就像书中的爱丽丝，忘却时简单快乐，清醒时，从容想念美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