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屋舍破旧，却有个颇大的园子。园子里有许多果树，番石榴、枇杷、龙眼等，都是祖母种下的，当时已如碗口粗，且开花结果。园子的西面临塘，两株终年碧青的古榕树，须根垂到塘面上，深情地抚摸着一池碧绿的塘水。

园子南北被一条碎砖铺成的小路分成左右两边。小路一端延伸至塘边成了埠头，另一侧通向里屋。园地很肥沃，父亲曾在此种过玉米和甘蔗，玉米短短粗粗的，但很甜。后来什么都不种了，园地便自自然然地长满了艾草、火炭母等好些药用的野草，自生自灭的，却也一片青葱。园子的东南角间隔了一间小小的冲凉房，冲凉房一面贴着邻家的墙壁，一面是厨房的后墙。在冲凉房外面，是两只大莲盆，碗形，口径足有一米，信是优良的粘土烧成。外壁有龙凤、鱼鸟等图案，着黄、绿、蓝三色。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制品，只是我记忆中本来就有的。这两只盆一只倒扣在地上，另一只则立于其上，里面是一些淤泥和几枝白莲。白莲亭亭，香气四溢。记得那时我总是把落在水中的莲花瓣子，轻轻捡起，擦干，然后夹在本子中。

从园子入里屋的开头一段较窄，其实是厨房与我父母的房间之间形成的一条冷巷。冷巷过后豁然开朗，前面是一片天井，天井左侧正对巷口处是祖母每天打水的方井。祖母肚子里有很多故事，或历史逸闻，或狐仙鬼怪，一般留在晚上乘凉时讲。五、六月时，园子里的枇杷熟了，黄澄澄的。一家人吃过晚饭，祖母总让父亲给我们掰一桠枇杷吃，吃完后便搬出家里的六张四脚方凳，在每两张方凳之间搭一块竹席，让我们姐妹躺着乘凉。祖母则坐着，一边给我们赶蚊子，一边讲些零零碎碎的故事。天上繁星密布，夜空碧清如洗。祖母不会观天象，但认得北斗七星，还能讲很多关于上天的故事。我听得最多的是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祖母总是讲得恻隐缠绵。

有时候天气太热，我们也会走出园子乘凉，但园子里蚊虫很多，只能坐着。月夜的园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月光从鱼塘的西边升起，一半悬在天上，一半浸在水里。月光不能直接照到园子里，被龙眼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只有一些剪得碎碎的月色，淡淡地洒在园子中央。塘面上很安静，一阵过塘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亭亭白莲，更显高洁、雅致。记忆中母亲总是在月色下搓洗衣服。一个搪瓷小盆，一个塑料大盆，一张小矮凳。母亲先把脏衣服放在大盆浸泡，然后捞到盛着肥皂水的搪瓷盆里搓洗，一边哼着一些不知名的小曲。衣服洗干净以后又扔回大塑料盆里过洗。记忆中我最爱蹲在大盆边，时而玩弄着落在我身上的银辉，时而拨弄着盆里的水，享受水的清凉。母亲洗完衣服，不会把水整盆泼掉，而是抬起盆子一边，让水缓缓地沿几级石阶砌成的小埠头流下，汇入银白的塘水里，尽量不惊动水中的月色。然后，我拎个小凳子，跟着母亲后面，走回里屋，顺手带上那堵竹篱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