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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全开月未圆
1.4.3 雪 夜
雪 夜

没想到圣诞节真的下雪了,而且从早晨便开始下。开始时是雨夹着冰珠,滴滴嗒嗒地打落在伞顶上,清清脆脆,利利索索,真真切切。不久,一片片轻盈的雪花款款而来,仿若天外某位纯白如雪的仙女驾着花车巡游时撒下的莲花瓣,细细密密,纷纷扬扬。这是一个南方姑娘见到的第一场雪啊,我心里油然生出一份喜悦,恨不得马上告诉我远方的亲人。可是,南北之距毕竟很远很远……

午间时雪停了。傍晚时又继续下了,而且越下越大。风夹着雪,簌簌而下。洁白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天很低,沉沉的,像要压下来一样。极目远眺,细细密密的白雪正编织着一件轻盈温柔的白纱衣,随意地披在山林上,原来苍苍翠翠的大山,只隐隐透着黛色。天黑了,可大地仍一片银白,那张匀匀细细的白色地毯越织越厚。

几个戴着雪帽和滑雪手套的小孩已经开战了。不知谁家的孩子气力特别大,一个拳头大的雪球竟飞到我的阳台上来了。不经意地推开阳台的门,我走了出去,加入了这大自然的行列里。风很猛,但感觉不出一点凉意。伫立阳台上,久久地凝望着街道拐角处的水银灯。雪从四面八方,聚到灯下,闪烁着一种纯洁的亮光,让人心醉,好洁白的夜!那个亮着柔和的灯光的窗口里,定然是一家人聚在火炉边。透过模糊的玻璃,我仿佛看见了熊熊的炉火,那位父亲坐在炉边,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谈论着这场罕见的大雪。那位做母亲的端出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汤,先舀一碗给她心爱的小女儿,那小女孩接过热汤,有滋有味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室内顿时暖烘烘的,尽管外面大雪铺天盖地……我心里的那股冲动再次被激发起来,我想马上去邮局,打长途电话,告诉母亲:下雪了!多美丽的雪夜。没有更多的犹豫,我赶紧回到室内,穿上大衣,戴上手套、帽子,便冲下楼去。打开大门,风雪正猛,眼前一片的茫茫,真有点“应怜屐齿印白雪”之感。我小心地踩着那些白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心里说不出的得意。我下意识地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快步冲到公共汽车站。站上几个等车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从他们柔和的目光中,我读出了他们心中的喜悦——瑞雪兆丰年。二路车摇摇摆摆地开来了,车头红色的“2”字已被积雪堵住了半身。我匆匆地踏上车,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车启动了,缓缓地向前驶去。窗外的雪花在飘,我的思绪也随之飘远。离家半年了,不知家里现在如何?南方的冬天虽没有雪,但潮湿的阴天也够人受的。母亲向来怕冷,不知今年如何?我有种感觉,此刻母亲一定也在想她远方的女儿,想她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竖起高高的衣领,走在那条湿漉漉的街道上,捧着一大叠书,向着那个亮着灯的地方走去……每想到这里,母亲定然揪心的疼痛。恨不得马上飞到女儿身边,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亲亲她那冻得红红的鼻子,暖暖她那双冻僵了的手,纵使女儿已经长大,可她永远是母亲的小女儿,和母亲的心连在一起,永远一起……

二路车缓缓地停了,售票员推推我说你到了,我才猛然回到这雪夜里来。我说声谢谢然后走进了雪中,可抬起脚时,发觉脚下是个深深的坑,积雪已过脚跟了!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我像是走进了一个童话的世界,流连忘返。

远远地,我望见邮局闪灿灿的灯光,在白色的夜里显得充满了温暖。踏在邮局的台阶上,我匆匆抖去身上的雪花,摘下红帽子,迫不及待地走到服务台,办好了手续。我走进了电话房,脱下手套,一手拿起话筒,一手郑重地按数字“0-7-6-5-4……”我慢慢地按,竟发觉我的手在颤抖,心里在默默地祈祷:但愿一次就能拨通。

“嘟……嘟……嘟……”一阵接一阵的长音,我知道电话拨通了。我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拿起了听筒。“喂,找谁?”这个最熟悉的声音,清晰得如在眼前,我想大喊一声:妈!可喉咙却被什么噎住了,发不出声。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滑到脸上,热辣辣的。“喂,找谁?”话筒里再次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我赶紧捂着话筒,吸了口气,然后装作平静地说:“妈,是我。”

“是你?我的女儿,你怎么啦,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回来?”

“没有,妈,我很好,只是,我很想你。”

“妈也想你。天气如何?很冷吧,衣服够穿吗?你那边天气怎么样了?妈担心你。”

“天气很好,今年特别的暖和。”我说着,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从邮局出来,我觉得心里一阵舒畅。可惜母亲没能分享这份雪夜的浪漫。夜,渐深了,万籁俱寂,只有离离雪花悄然而降。好一个纯洁的夜!举目远处,柔红的路灯悠悠长长地延伸着,路灯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想必是我来时的路,沿着这条路,我找到了雪夜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