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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全开月未圆
1.4.2 上 学
上 学

那天,拿着我的大学入学通知书,母亲哭了,泪流满面。规规矩矩地活了几十年,母亲没念过什么书,没去过省城以外的其他地方,不知道读书将户口迁出之后是怎样的后果,只知道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靠自己的一双手,勤勤恳恳便能过活,一家人简简单单已是很好。在小时候的记忆中,母亲从来都是生硬倔强,说一不二,从不流泪。母亲呜咽着问我可不可以不去。我知道母亲是怕户口迁出之后难以迁回,因为那时大学毕业之后是服从国家分配。但母亲同样担心,如果不让我读大学,而致使我将来找不到工作,我会怨她一辈子。我明白母亲内心的矛盾,但我不甘心。我强烈地希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使艰辛也无悔。我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低着头对母亲说,对不起,如果想我好便让我去……母亲没再说什么,第二天便开始为我打点行装。

第一次出远门,父亲托了省城的亲戚帮忙订火车票,但没有着落,后来他自己去省城买机票,却买到了。就这样,父亲带着我坐飞机,他自己也是头一次。

刚起飞时我感到极新鲜也极兴奋,在短暂地感受了蓝蓝的天际和轻柔的白云后,我开始感受晕机的不适。我竭力压住不适,闭上眼睛,我想着祖母蹒跚的脚步,想着小妹久久的驻足凝望,想着母亲噙满泪水的双眼。母亲没送我到机场,于是,我们就在家门口分别了。我拖着沉沉的行装,走了。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母亲就站在门口望着我,只要一回头,我便再没有勇气往前走了。

下飞机之后我们还接着乘了一趟汽车,父亲才把我送到了学校。但为了赶上返回的班机,父亲来不及细看周围的环境,便马上要走了。记得那天早上凉风习习,但下午却飘起了小雨。我和父亲来到了公共汽车站,默默无语。汽车来了,父亲把伞收起,交给我,说:“留着你用吧。我走了,自己照顾自己,有时间给家里写信。”说完便汇入了人流,吃力地往车上挤去。汽车启动了,透过车后的玻璃窗,我看见父亲在使劲地摆手,示意我回去。我心里一阵疼痛,流遍全身。清冷的雨点打在我脸上,我终于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留下我自己了,只有那个多年的梦仍与我同行。

秋夜静谧而安详。宿舍里的灯早已熄灭,微微的鼾声,在悄寂的空间里显得均匀而有节奏。未习惯早睡,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几天来所经历的一切。我的新生活是愉快的。同宿舍八个人,分别来自八个不同的省份,东南西北,各有各的风俗,各有各的习惯。但共同的梦,共同的真诚,使我们很快成为朋友。再过几天又到中秋了,月光融融,浮在我枕边。我翻过身,趴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蓝湛湛的,明月当空,光洁如洗。想每年的中秋,祖母一定要我们每人对着月亮剥一个芋头吃,以表人月团圆,可今年,月儿圆了,但人却不团圆。不知什么力量,我迅速地掏出纸和笔,伏在枕上,借着如豆子般亮的电筒光,写道:“爸爸,妈妈,我很好……”

后记:我于1989年初秋到江苏无锡上大学,自始开启了我人生的新视野。在此之前,本地农村妇女都是早早工作,一辈子少有机会出市出省见识。母亲怕我一去不返,又怕我独自异乡生活艰辛。所以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回乡待在父母身边。多年以后,母亲早已原谅了我的年少轻狂和一意孤行,但每说起那几年的割舍与牵挂,依旧心痛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