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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全开月未圆
1.4.1 端 午
端 午

去年端午的时候,我便发觉祖母老了,她颤抖的手已不能包粽子。但她不肯闲着,最后是抖落的颗颗糯米迫使她放弃了。她心里依然舍不得,拄着拐杖,靠在桌子的一角,咧着只剩下几颗牙根的嘴,得意地观望着我们包粽子。一脸欢喜,犹如小时候的我。

小时候,我们家空物净,出门时总用不着关门,只有逢年过节例外。我弟弟是端午的前一天夜里出世的,因此祖母一直认为弟弟选择这个时候降临人间,是因为想吃粽子。一切都归于粽子,因此,无论如何,端午的时候,祖母总要想方设法多包那么几个粽子,好让弟弟痛痛快快地吃。而事实上,弟弟也最爱吃祖母包的粽子。

记得那时候,我母亲总是日夜加班,也不太会包粽子,故此,每年包粽子的事,就由祖母一手包办了。先在地里采下大片大片的芭蕉老叶,用剪刀裁成一方块一方块,然后放进锅煮。一会儿,蕉叶变得不再脆硬,而且散发着一种清新的香味。把洗净的糯米浇上一点碱水、拌匀,祖母便开始包粽子了。找两片合适的蕉叶,叠摊在左手掌上,然后加上糯米,再把早已准备好的咸蛋黄、腌肉一一藏进去,麻利地封好蕉叶,裹成一只“脚”的样子,最后用草绳一圈一圈绑紧,一个粽子就算包好了。每当此时,我和弟弟总爱站在桌子一旁,仰着头,望着祖母快乐的脸。

待所有的粽子都包好了,祖母便把它们小心地放进一个高高的瓦锅里煮。我记得那段时间最难熬。我们塞在厨房门口,看着祖母烧火。火不很旺,很需要耐心,黄色的火苗一直舔着锅底,似乎也在分享着我们的粽子。

老半天没有动静,我们的兴致退减了。祖母劝我们先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吃了。我们极不情愿地躺在陈旧的木床上,脑里还是大粽子。迷迷糊糊地,我们睡着了,做着吃粽子的梦。梦醒了,眼前果然有只大粽子,飘着香。祖母把烫手的粽子剥开皮,用草绳锯成片,盛在盘子上,取来两双筷子,一双给我,一双给了弟弟,然后,坐在桌边,看着我们吃,很是满足。当我把一块粽子塞进祖母的嘴的时候,她更加乐得合不拢嘴了。

好怀念好怀念这样的日子。

砍下的芭蕉第二年又绿了,但祖母被风霜染白了的两鬓却再也无法黑起来。

祖母确实老了,满头银丝如雪。脸上每一道深深的皱纹,都藏着一段辛酸的往事。祖母的身体已不复从前壮健了,不时的病痛,使她越来越消瘦,唯有一双眼睛,流出的依然是坚毅和慈爱。

在外读书的日子,祖母总惦念着我。记得前年端午的傍晚,早早地,祖母便拄着拐杖倚在门口等我回家。数着匆匆而过的车辆和行人,祖母努力地寻觅着我的身影。入黑了,她还在寻,丝毫没有理会我母亲的劝告。可惜,她最终没有寻到,因为那一年我实在没法抽身回家。失望的祖母只好摸着墙走回屋子。但祖母没有灰心,她立即吩咐母亲,几经周折,找到了我的一个好友,托她千万要把两只粽子交到我手中……

粽 子

芭蕉裁叶,蒲草结绳。

糯米新浸,咸肉鲜腌。

巧手角黍,代代相传。

裹蒸美味,游子乡愁。

窗外的天好暗。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但离家千里,今年是无论如何吃不上家里的粽子了。我早早地给母亲写了封信,请她转告祖母不需挂念我,因为我已懂得怎样做粽子了。

后记:我的祖母于1992年正月辞世。之后的端午母亲开始学裹粽子,但始终做不出祖母的“手势”。祖母裹的粽子的味道,连同祖母的音容笑貌,永远定格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