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舶来洋装与长袍马褂
清帝国的臣民一向对西人的装扮十分鄙夷。清人林则徐初到澳门,对洋人的衣饰大惑不解:“惜夷服太觉不类,男人浑身包裹紧密,短褐长腿,如演剧扮作狐、兔等兽之形。妇女头发或分梳两道,或三道,皆无高髻。衣则上而露胸,下而重裙……真夷俗也。”“夷俗”恰是国人对洋服的贬斥。不料,此“夷俗”伴随着其工业科技文明的进入,亦深深影响了这个刚刚被唤醒的古老国度。
史料记载,中国人制作、穿着西装是自大城市开埠后开始的。1864年上海虹口区百老汇一带,有人摆摊销售进口呢绒,为西服的发展创造了物质条件。1880年广州创设信孚成记西服店;1896年上海第一家西服店——和昌西服店在四川北路开张;1903年王才运在上海南京路开设荣昌祥西服号;1905年宁波人李来义在苏州开设李顺昌西服号,这些是西服业在中国的肇始。西服的裁剪缝制工艺也由来华洋人带入,如长期生活在天津的白俄——
……在小白楼一带有不少白俄开设的鞋帽店、服装店,以及洗染房、理发馆等。亚历山得拉太太在今曲阜道开设了一个亚历山得拉帽店,雇佣中国女工和童工,专门制作女帽,兼制乳罩。巴甫兰阔兄弟在今解放南路经营波拉帽店,专售各种男、女帽。……服装店有甘努尼阔娃太太在今马场道开设的时式女服店,来自哈尔滨的海伦·耶律米娜太太在旧德租界二十四号路(今广东路)美国大院内开了一家服装店,专做各种女服,还做结婚礼服和长纱,并替教会做祭衣。(12)
来华洋人把地道的洋装手艺以及“番菜”、(西餐)、“罗宋面包”“掼奶油”等带入了中国市民生活。
民国早期西式服装则被官方正式认定并开始普及,当时男子采用的主要西式服装有:

从圆筒帽、西装、西裤、大衣到皮鞋,民国初年推行全套西化服装。

双排扣西装、领结和白色裤子,是十分洋派的民初时髦。

幼时曾留美的詹天佑,以通身欧美装扮留影。

长袍马褂和西装革履在民国初年和平共处,并行不悖。
大礼服,民国初年流行的正式社交礼服。正式礼服为燕尾服,黑色。领型为尖角驳领,下领片饰以缎面料子,长裤的边缝线嵌有缎面条饰。配有白衬衫、背心、黑领结、白手套及黑色高筒礼帽和黑色漆皮皮鞋。
西装是民国男子半正式礼服,翻驳领,左胸开袋,衣身左右开袋,有单排或双排纽扣,一般为一粒或两粒纽,与背心、西裤成三件套西装。面料以毛呢为主,服色为黑色、深蓝色或白色居多。
学生服是来自日本的一种改良西式服装,通常为立领,有三个暗袋七个纽扣;也有一个口袋五个或六个纽扣的不等,通常为黑色、深色或浅灰色等。
西式大衣,有西装翻领、装袖、开襟,衣长及膝。西式衬衫,翻领、装袖和前开襟的上衣,胸前有贴袋,袖端有克夫(cuff,西式衬衫袖口)。西式长裤,合体挺括,多用毛呢及棉织布制成。毛衣,亦称绒线衫,随羊毛毛线的输入始兴,有手工编结和机械编结之分。

京师译学馆学生齐齐地戴上了民国流行的新式小圆帽。
“辛亥革命后,国内穿西服的人逐渐增多,中华民国将西服列为礼服之一。1919年随着国产缝纫机的问世,我国的服装生产由手工缝制逐步转向机械缝制。当时,由于新文化运动的兴起,西服成为新文化的象征,冲击着传统的中式长袍、马褂,中国的西服业迅速发展。……1930年仅上海一地就有大小西服店四百二十余家(大部分都附设工场),从业人员三千余人。同年,上海成立西服业同业公会。”(13)到40年代,上海的西服店和女士洋装店(时装店)已达千余家。
当时西服业的经营方式多样,以亦工亦商为主,前店后厂(场),产销一体。
民国时期各行各业的商人有明显的帮派之分,其中宁波帮在西服行业占有重要一席。其所经营的西服裁缝业被俗称“红帮裁缝”,因宁波人称西洋人为“红毛人”,为红毛人做衣服,故称之谓“红帮”。

留学日本的学生带动了日式学生装、学生帽的流行。黄宗江供
从事这个行业者,多鄞县南乡人和奉化人,乡谊观念极深,以手艺精良,在天津西服中占有很大优势,先后发展到七八十家之多,分设于各国租界内。职工人数,最多达到二百五十余人。其中规模较大者,有:复兴祥、张兴茂、马源昌、王珍记、王元记、周立昌、何庆昌、周和昌等家。还有专做铁路局生意者,有孙理长、方锦昌、聚新长三家。(14)
西服毕竟是新生事物,社会民众对改易西式服装仍有着诸多的迷茫。因而,为何改装易服、如何改装易服等诸如此类的话题,成为新闻界、知识界于政治话题外又一关注的热点。报刊、杂志开辟专栏,专门讨论改装易服的问题;民众对西服的搭配、穿法不甚了了,误穿误配常有发生。故此,民国初年也有一些西服启蒙之类的指导书出版,如1912年上海文明书局出版吴稚晖所撰的《改装必读》,指出剪辫易服之必须并详述西式服装的正确穿法与搭配,指出:“时人所讥为不中不西,即指华衣西帽,或华衣西靴,或华袍西褂而言,……正为甚适当之自由,吾人不必惊怪。”1913年又有《易服新书》出版,曰:“将西人之礼节及禁忌择其紧要者大略说明。”天津国货售品所印行的《西装服饰礼俗考》说:“剪发日盛,而洋服各种,必须极力研究,以供买主之购用,惟凡一事必有一事之讲究,若即易洋服,而不得洋服各件用法之当,将为外人所讪笑……”等等。
随后,各种缝纫教科书、家政教科书纷纷出版,如《新缝纫》、《缝纫教科书》、《衣服论》等,介绍西方裁剪方法及机器缝纫技术。西式裁衣制衣技术还被编入当时女子学校及师范学校的教材,从此缝纫女红不再是家庭或师傅的口传身授,而成为近代学校教育的一个部分。
早期民国西服虽兴,但仍以穿长袍马褂者为多。更适合中国人传统习惯的长袍、马褂仍用作大众礼服,故与西装革履并行不悖。
知识界对西服的态度也是见仁见智的,尤其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西装引发了思想意识方面很大的争论,人们一方面激烈反对旧传统,要求改变象征旧礼教的着装,另一方面,西方列强的霸道也不能不恨人及物。不少留洋归来的学者仍不改袍褂的装束,像陈寅恪、王国维、鲁迅、林语堂等。
有着长期留学欧美经历的林语堂写过数篇措辞激烈的文章抨击“西装不合人性”,讥讽穿西装者的趋从:
满口英语,中文说得不通的人必西装,或是外国骗得洋博士,羽毛未丰,念了三两本文学批评,到处横冲直撞,谈文学,盯女人者,亦必西装……再一类便是月薪百元的书记,未得差事的留学生,不得志之小政客等。华侨子弟,党部青年,寓公子侄,暴富商贾及剃头师父等又为一类,其穿西装心理虽各有不同,总不外趋俗两字而已,如乡下妇女好镶金齿一般见识,但决说不上什么理由。(15)
另外,北京政权随着各系势力的消长而更迭,军阀们穿着各色军装成为北京政坛一景,也形成当时的时尚。北方地区气候寒冷,斗篷甚为流行。斗篷又叫“一口钟”,历来为北方人民所喜穿,既能御风防寒,又穿脱方便,带兵的军官尤喜穿着;民间富家女子也喜着斗篷,多由毛皮、哔叽、绸缎等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