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从凤冠霞帔到婚纱

民国以后的西风劲吹，男女同校、自由恋爱、“娜拉”出走等新事物层出不穷，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家庭、婚姻等方方面面，其中最明显、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婚俗了。

中国民间婚俗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点，规矩礼仪，承传有自。婚嫁不拘六礼，但以通媒为定，男家备簪饰数事为定礼，娶前一日趋女家送妆奁。传统习俗讲究纳征，即婚娶前二三日，“具簪钏衣裙，鹅鸭果饼之属，送往女家，谓之催妆礼”，也叫过礼、换帖。《旧天津的婚礼习俗》里谈到女子出嫁的嫁妆有衣裳首饰陈设品及日用品等，所有的东西都尽可能凑成双数，其中说到过礼的“簪钏衣裙”有：

衣裳。衣裳无额，凡单夹皮棉纱，绸缎绫罗呢纱布样样皆有。内衣以同质同色的为一套，外衣以大袄、裙子、氅衣为一套。大袄颜色要鲜艳，以大红和紫色居多；氅衣皆天青色；裙子惯用大红色。皮衣种类较多，如羊皮、寒羊皮、羊皮、狐皮、灰鼠皮、银鼠皮、猞猁狲皮、貂皮皆有。各类衣裳都要叠成方形，用红线绷好放进箱子。如箱子装不下，可摆在条盒里单送。

晚清曾国藩孙女的婚照，可辨清末婚服亦满亦汉。

民国时期普通人家的婚服　贾元明、王慧芳供

被褥。被褥备四套或八套，每套有枕头一对，不装东西，但每个角上钉有整串的栗子、枣及荔枝、桂圆。

首饰。数量不限，真金、点翠、镶珠宝等均可，但不准用白银。首饰一律绷在大红托上，名叫绷盘子。送时用条盒装。⁽¹⁰⁾

这种传统婚嫁过礼的习俗于东西南北的汉民族大体一致。

结婚礼服具有深厚的民俗色彩，各地各时期风俗略有不同：清中后期，新娘礼服为花衫子、响铃裙，头戴凤冠。花衫子类似明式云肩，披在红绸袄上面；响铃裙是罩在丝绸红裙外面的礼服裙。腰以下排列以剑状飘带，飘带末端系以金银响铃，走起路来，发出清脆响声。“上披‘花衫’，云肩披风，飘带络索，系‘响铃裙’，榴红雕绣，裙角缀小金铃百余。每姗姗小步，便听泠泠作响。拜堂之际，共新郎跪拜，俯仰之间，环佩铮然，别有一种风度。头上云髻金铛，珠花压发，谓之‘披挑’云，盖新人而着‘花衫响铃裙’，非缙绅之家不办也。”⁽¹¹⁾

民国以来，对旧式婚姻抨击的结果，就是“拿来”了西方社会关于爱情、婚姻、家庭的民主思想，当然也“拿来”了西式的婚礼形式和婚礼服饰。

与其他日常服装一样，中国婚礼服在时代潮流的冲刷下也在发生改变。这个改变的渐进过程，更是国人欲取还止的矛盾心理过程。

民国初始，国人时兴文明结婚，尤其是新派青年趋之若鹜。“文明婚姻”主要指倡导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形式上主要以登报征婚、结婚告示、聘请证婚人等。而婚礼仪式和婚礼服装则以西式为尚。不过，最初的婚礼和婚服常常是中西结合，半中半西，纯西式婚礼和婚服还不多见。

通常新郎穿中式长袍马褂，戴礼帽；新娘穿红色嫁衣，外披白色婚纱。即使当时的新派人士，在婚服上也不得不遵照传统。20年代才子徐志摩与佳人陆小曼的婚礼是颇有点名气的。徐志摩的风流倜傥和陆小曼的浪漫风情早已为民国人熟知，且他俩同是追求爱情自由而离异再婚的新派人物。即使这等新派人物的婚礼，新郎也须着传统的长袍马褂，连伴郎也不例外。金岳霖是当年徐志摩的伴婚人，按婚礼规定必须穿长袍马褂，金没有。他回忆道：“我本来就穿西服，但是，不行，我非穿长袍马褂不可。我不知道徐志摩的衣服是从哪里搞来的，我的长袍马褂是从陆小曼父亲那里借来的。”⁽¹²⁾可见这几位留过洋穿西服的摩登人物在传统面前也不得不屈服。那是1926年10月。

不过，一年以后蒋介石与宋美龄的婚礼却西化得彻底，显然与宋的留洋经历和宗教信仰有关。蒋宋的婚礼虽有中西两式，但给社会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隆重而华丽的西式婚礼。蒋介石的婚服是西式黑色燕尾礼服，受西式教育的宋美龄自然是白色长裙婚纱。新婚照片随即见报，照片里的新娘身着白色婚纱，风姿绰约，光彩照人，令无数青年女子羡慕不已。于是乎，宋氏的西式婚纱大流行。

当时年轻的夫妻们更加热衷所谓“文明婚礼”的形式。专为西式婚礼提供服务的婚庆商号应运而生，北京有一家叫“紫房子”婚庆用品服务社，专门出租花车、乐队、西装、领带、婚纱，以及出售花篮、手花、胸花等，可谓“一条龙”服务。

到30年代以后，国人婚服的特征就是大城市里西式婚服成为时髦。新娘的红礼服换成了白色长裙，红盖头变成了白色蒙面纱。报章杂志中经常以这类婚礼时尚为话题，如《天津大中时报》刊文《新式结婚之指环》，兴致盎然地谈论着戒指应该戴在哪只手指的问题；《国闻周报》的《婚俗趣谈》里谈到结婚为什么要用戒指、衣服为什么要用白色、新娘为什么要幕面、手套与仪礼等。⁽¹³⁾

现时婚礼，新嫁娘当披面纱，衣旗袍高跟鞋，御指环捧鲜花，由伴娘扶绰，徐登汽车，驶到礼堂，致辞奏乐，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交换环指，钤印章于婚书上，而大礼成。旧式结婚，繁文缛节，非世家不能道，亦且随地易俗，仪式不必一致也。⁽¹⁴⁾

世纪老人董竹君在回忆录《我的一个世纪》里记述了她当时的新式婚礼服：

蒋宋豪华气派的西式婚礼、婚服对社会的影响甚广。

40年代以后，燕尾服和白色婚纱成为都市青年行婚礼时的必备。郭联庆供

民国集体婚礼上新娘几乎都是白色婚纱，新郎则着中山装、西装和军装。摄于1947年南京。fotoe供

这样的奢华婚礼全番模仿西洋，在民国被视为文明、时髦。fotoe供

他给我买了一套半新又很不合身的白洋纱制成的法国式连衣裙及一双白色半高跟的尖头皮鞋，又带我到日本理发店去梳了一个法国式的发结。他替我打扮好以后，自己便穿了一套七成新的燕尾服（当时西装礼服）、白衬衫、黑领结、黑皮鞋。⁽¹⁵⁾

为什么当时的年轻人以西式婚服为尚？董竹君在回忆录里做了清晰的解释：

为什么当时夏之时在我俩结婚之时，他穿西装燕尾服，给我买了法国服装、鞋子、梳法式发髻呢？记得当时，法国在欧洲是最早废除君主制而实行共和制的国家。法国较早地提倡民主和自由。这股风气传到中国，中国许多知识分子差不多都模仿法国派的谈吐、服装等等。⁽¹⁶⁾

1935年以后，集体婚礼蔚为时尚，当时上海市政府为了配合新生活运动，由社会局出面举办集团婚礼，以示出新。到1937年共举办了十多届，参加集体婚礼的青年有一千余对。集体婚礼对传统婚俗、形式、内容都有了相当的改良。当时社会局在“结婚须知”中规定：新郎新娘“须着规定色样之常礼服，与礼服同色之裤及兜纱”等。新郎着蓝袍、黑褂、蓝裤、白袜、黑缎鞋、白手套；新娘着短袖淡红色长旗袍、同色长裤、同色缎鞋、肉色丝袜、头罩白纱，戴白色手套执鲜花。为表示国粹，还强调：新娘不得散发，不得穿高跟皮鞋。

集体婚礼的仪式也不同传统，有警察局乐队奏乐，新郎新娘双双携手，踩着红地毯步入礼堂，按司仪宣读名单后款款地走向礼台，在司仪的唱喏下，向孙中山遗像鞠躬，此举是把传统的拜天地，改成了拜国父，就算是维新了。然后，夫妻相对二鞠躬，再向证婚人鞠躬。证婚人市长、社会局长致辞祝贺，颁发结婚证书、纪念证章、纪念品、照相等。

千年婚俗的变化，见证了当时社会大众对封建婚姻观念及繁文缛节婚俗的集体反动。对西方婚俗的欣然认同，除了有某种追求时髦新奇的心理外，主要在于对西方自由、民主恋爱观的崇尚。民国都市里的婚礼、婚服、婚照以西俗为尚，已形成不可逆转的态势。